耳边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小狐丸往下一看。
「哦,是兔子。要和狐狸一块跳舞吗?」
在主公房外徘徊的蹦蹦跳左卫门,向他用力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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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审神者真的跟着第一部 队出阵了。
在刀剑们战斗时,他就待在不会被波及的後头。小狐丸不晓得这样对日後的分配名单是否真的有实际效益,又或者只是个让计画达成的其中一项手段。
出发之前,清光以对长的身分,私下交予他们共同任务:想办法让自己受重伤。
这是个让人完全不明所以的命令。况且他说得轻巧,杀人容易自伤难,难不成要他们自残吗?
可是等实战开始,小狐丸发现这根本是杞人忧天。
因为在他们走过几个驻点後,检非违使出现了。
一如往常,从扭曲空间中出现的检非违使让空气陷入死寂,连风都彷佛静止不动。
将刀剑们同视为异物,一字排开,锐利刀锋转而指向他们。
「──那麽,大干一场吧!」
随着加州清光的指令落下,两方人马立刻冲上前。铿锵有力丶金属快速的互相撞击,发出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声响,刀光迸裂,不断移动的鞋底激起尘土飞扬,场面无比混乱。
审神者始终蹙着眉头望向战场。
检非违使一直是相当难缠的对手,要使刀剑们受伤简直轻而易举。
鲜血如艺术画般在草地上留下点点痕迹。
小狐丸的装备早在之前便被对手一刀砍碎,他身上血迹斑斑丶衣服稍微破损,咬了咬牙,举臂将刀朝对方的致命点挥下,他听得见烈风抚过刀锋时冷冽的声响。
「毛色都变差了呢。」
敌人在面前粉碎殆尽。他审视自己的长发,不满地轻声叹道。
主公在後头似乎坐立难安。眼看麾下的刀剑接连陷入重伤状态,可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其他人各自解决了对应的敌人,只剩下加州清光与敌方队长独自对峙。清光已经浑身伤痕累累,连精心打理的头发也蓬乱不堪,却不许他人插手。
全场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
敌对太刀先行趋身往清光扑来,清光抡起刀时挥出的剑气在草皮上留下锐利的痕迹,鞋跟摩擦土地扬起草屑与泥沙,压低身子承下对手由上而下的攻击。
他再扭身砍去,对方举刀挡下,顿时又是一阵刀刃相抵丶剑光交错。
两人就这麽交战十几回,清光一时松懈,让敌人抓准时机,挥刀朝他的胸口狠狠斜砍一记,瞬间血花四溅,画面犹如时间滞留而停顿。
小狐丸清楚听见,身後的主公倒抽了一口气。
「已丶已经够了!不要再打了,撤退吧!清光,要是我的战略错误,造成你碎刀的话──」
从头到尾看着战斗进行的审神者终於忍不住高声喊道。
那慌乱的哭腔在小狐丸的耳里回荡着,不绝於耳。
虽然主公现在心灵脆弱,容易感到恐惧,但总归来说,让主人担心受怕实在是罪过。
可是加州清光像是听见这句话中的某个关键,突然回过头来,露出坚定的笑容。
「主公!我要你好好看着!」
他即使受到如此严重的攻击也只是踉跄几步,像忽然充满浑身的干劲,摆好攻击阵势,稳住身子向太刀俯冲而去,仅只一瞬,使出真剑必杀结束这场战斗。
「哼,看见我裸体的家伙啊丶去死吧。」
他以这抹轻哼宣告战斗的胜利,那笑靥看起来万分得意。
紧接着,清光大步走到禁不住腿软的审神者面前。日光打在背着太阳的他身上,熠熠夺目。他将手上的本体刀用力刺入身旁的草地,半晌才幽幽地问道。
「主公,你很心疼吗?」
审神者抬头望向清光,泪眼婆娑,他张着嘴想说些什麽,哑了半天又吞回喉间。
小狐丸灵敏的双耳彷佛能感受到主公心脏正剧烈跳动。
「主公自己也感觉得到吧?一种心脏被揪紧的疼痛,觉得委屈丶觉得头晕目眩丶觉得郁闷难解,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被千刀万剐,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心疼......痛至断肠的苦楚。」
「是的,主公。那是因为你用尽心思来爱我们,但你并不自知。你只顾着那早已死去的哥哥,成日想着失去他的後果,却没认真想过,失去我们的後果。」
审神者用哀戚的眼神凝视着清光。
「主公,你啊,真正的心魔并非愧对兄长,而是害怕丧失自己,如此害怕哥哥消失的原因,是由於从小便被教导是为了辅佐哥哥而生,没有哥哥就等於失去自我。」
「但你明明是一个独立的人哪。你早已失去了父母和哥哥,那些意图束缚你的人!从前为了母亲的教诲而活,成为一个闲云野鹤的人,而後为了哥哥成为属於他的人偶。」
「请仔细看看现在。」
清光高举起手,俨如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覆在内。
「此时丶此刻,就在你的眼前!围绕在你身边的刀剑们!」
即使他胸口横挂着一道伤痕,清光仍走向前,将审神者用力扯入自己的怀抱。
「忘掉过去,瞻望未来,专注於眼前。从前你为了母亲而活,後来为了兄长而活,但我相信,即使哥哥从你心里头消失,即使失去了可以倚靠的哥哥......」
清光用手指敲了敲属於他心脏的位置。
「这儿,仍然是跳动着的。」
「纵使你的母亲再怎麽想把你塑造成仙人,无论你的行为举止再怎麽飘渺如天仙。你都只是个普通丶庸俗的平凡人,是附着肉体与生命丶拥有心灵,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别忘了,我们就在主公的身旁。我们的唇丶耳丶眼,至全身上下,全都为了你正生生不息。你曾说过,若我们真心爱你,你便会以同样的爱来回报。」
「现在,请遵守你的诺言。以曾经属於他的舞姿为我们旋舞丶以曾经属於他的歌声为我们歌唱丶以曾经属於他的手指为我们演奏,忘却那虚假的痛苦吧。」
「把全心全意的爱都交予我们──」
「──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而活!」
清光的声音回响在草原上,荡气回肠,在审神者空荡许久的心中馀音不止。
小狐丸觉得主公似乎被这番突如其来的言论给狠狠吓傻了。
审神者静静垂着泪,那眼神揉入无尽的委屈丶感激,又亦是诸多无法以言词表达的感情,就这样随着泪水汨汨渗出心底。那样的泪好似正诉说着,并非脆弱,只是故作坚强太久。
众人沉寂良久,只见审神者在风止时,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轻声道。
「眼泪......等会儿吧。它会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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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时,清光实在受不住伤口的疼痛丶无法行走,最後只好由小狐丸代劳背着回本丸。
伤口很深,几乎深可见骨。想必他刚才长篇大论时也是极力忍着胸口的痛吧。
审神者在之後始终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安静地走在队伍中间。他以往纯白色的和服,被清光的鲜血染成红色,让衣裳看上去倒像一幅梅花落雪图。
在手入房帮清光修复时,主公的双手仍难免颤抖。
最後直到就寝时间,审神者也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就这样直到隔日天明。
清晨,审神者反常地把小狐丸叫去房间。
他的双眼略显疲累,似乎又整夜未阖眼。小狐丸十分担忧,软硬兼施的向他说了几句劝言。
可是审神者只是招招手让他靠近,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正跪坐的双膝。
「主人,您这是何意?」
「躺下吧。我知道你想让我顺毛很久了。」
当顺毛二字蹦入耳内,小狐丸半是诧异半是期待,随後便兴高采烈地躺在主公的膝上。
审神者已经换上一袭乾净的和服,但上头依然免不了沾着淡淡的烟熏味。白兔在一旁嗅嗅闻闻,看起来好像很不满主人疼爱这充满野性气味的刀剑付神丧神。
「您没问题吗?您的心魔......」
虽然雀跃之情溢於言表,但小狐丸还是有些不安。
「我认真思考了一整晚。清光实在比我还更了解我自己。」
「他好像每个晚上反覆研读您那份自白数十遍,才悟出这些真相的。」
审神者的手摸索上小狐丸的鬓角,修长的手指爬梳着浓密的长发,柔软的指尖几乎要从头顶按入脑中。他再拾起梳子轻轻地丶仔细地梳理,温柔的令人头皮发麻。
「是吗?我身为审神者竟然让刀剑如此操心啊。」
「是的,所以请您好好赎罪吧。」
「赎罪啊......那你认为,我该怎麽赎罪比较好呢?」
纸门微微敞开,早晨还不算太烈的阳光斜入房内,照拂在审神者身上。小狐丸从下往上望着主公俊秀的容颜,那双美眸弯如月,他的表情已不再紧蹦,而是完全安心的温柔脸庞。
他突然萌生一股想要触摸那绝美容貌的冲动。
美如天仙,魅如妖狐。即使他真是一个假扮仙人的凡人,仍不减去丝毫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