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远远地张望了一下,他心心念念的人,正悠然地坐在秋千上,在锦簇花团的映衬下,就像徜徉于花海中的仙子。
玩心大起的太子殿下,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迅速地捂住了那人的眼睛。那人乍然一惊,旋即轻笑出声。
李承乾伏在那人耳边,轻声道:“我抓住你了。”
值此蜜意情浓之际,那人缓缓地转过了头,待李承乾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顷刻间心如死灰。
分明是房遗直!
李承乾连连后退了几步,颤声道:“怎么是你,称心呢?”
房遗直看着李承乾惊惧的模样,缓缓道:“我不是殿下要找的人么。”说着便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李承乾走去。
李承乾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人,心跳如鼓,在惊呼出声的前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他才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哪里有什么花苑、秋千、房遗直,他分明躺在摇床里。
小世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一干人等。而此时的称心,早已告辞离开。
进驻长安的李渊,被新帝杨侑册封为唐王,特许一应服制,参照天子的制式,出入宫禁,由专人负责清道和警戒,朝中的明眼人都看出,待时机成熟,李渊便会取杨侑而代之。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离称心还太过遥远,初长成的少年,此刻正与父亲房玄龄在棋盘上厮杀。一副十九道棋盘,每一子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在称心执白先行,房玄龄让子的情况下,白子依然落于下风。
一局终了,称心已经汗流浃背,少年无奈地笑道:“阿耶棋艺精湛,孩儿甘拜下风。”
房玄龄看着棋盘,从容笑道:“你年纪尚轻,缺乏阅历和经验,能够与我对弈到现在,已是不易。只是直儿,你的定式用得很熟练,行棋也多用封、断之技,却几乎见不到挡、爬、腾挪等招式,虽然攻势凌厉,却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技法纯熟的同时,也容易被对手识破套路。”
称心仔细地听完房玄龄的话,再看那盘棋,果真如房玄龄所说,凌厉有余而巧劲儿不足。
房玄龄望着精心教导的少年,十分满意他的虚心和专注。
“这些年,棋之一艺,颇为人所看重,你可知道为何?”
称心寻思了片刻,迟疑道:“想来手谈对局,变化多端,实在有趣。”
房玄龄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如今乱世,豪强们在战场你争我夺,而你看这棋,何尝不是双方对峙,暗流汹涌呢。”
称心抬眼看向房玄龄,只见他一字一句地感叹道:“棋盘如战场,同样需要一步步谋划经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直儿,乱世之中,谁也说不清,未来究竟会如何,你要记住,定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时刻保持清晰的头脑,不为人情世情所蒙蔽,才是关键之所在。”
第一次听到房玄龄说这样的话,称心为他的睿智所折服。如今想来,房玄龄的说教其实颇有特色,他善于引导,待称心发现此路不通的时候,房玄龄再行点拨,由此得来的经验,称心可以记一辈子。
称心点头应道:“我记住了。”
房玄龄长叹一声:“如今李氏一族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你便等着看,过不了多久,这帝位就是李家人的了。”
称心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孩儿斗胆问一句,唐王之所以一直不称帝,可是在等一个时机?”
房玄龄有些诧异地看着称心,唇角透出些隐秘的笑意:“直儿何出此言?”
称心应道:“孩儿只是觉得,以唐王的功绩,如今想要称帝,不过是一声令下的功夫,蛰伏待机,许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
房玄龄大笑道:“旁人都说我房玄龄是老狐狸,却不知道我的儿子,是只正经的小狐狸。从古至今改朝换代已是常态,可是既为帝王,哪有不注重名声的,难不成真想被骂成窃国贼?如今天下姓杨,若是贸贸然改成李,那唐王便是窃国不忠的叛臣,你说得没错,他确实在等待一个时机。”
见称心目露疑惑,房玄龄笑道:“不问自取是为偷,可若是拱手相让,众望所归,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且等着看吧,不出五日,必生变数。”
三日后,房玄龄的话应验了,隋朝遗臣刑部尚书萧造,司农少卿裴之隐亲手将传国玉玺献给唐王,紧接着百官上书具表,奏请唐王李渊登临大宝。
君与臣,共同演了一场戏,至于天下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场戏,那就不得而知了。但至少,李渊本人是很高兴的,根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矩,朝堂马上也成了李家的天下。
作为李渊次子的李世民,则当上了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
李渊称帝,李世民的府上也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很快,从太极宫中传来敕令,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还有各宗室亲贵,也多被封王。
长孙氏也从国公夫人,成为了秦王妃。这一日,卢氏携称心前来道贺,长孙氏正逗弄着怀中已近周岁的李承乾。
卢氏行了肃拜礼,向长孙氏道:“贺喜王妃,如今天下初定,实属不易。”
长孙氏向卢氏道了万福,又吩咐侍女请茶,这才笑道:“君臣本是一体,也多亏了房公这样的能臣,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两位女性在聊着,称心和李承乾,一个正襟危坐,一个窝在臂弯里干瞪眼。
称心一直盯着李承乾,李承乾却连正眼都不给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瞧着别处。忽然,李承乾瞥到了什么,径自朝称心伸出手。
长孙氏感受到他用劲儿地往称心的方向扑棱,一时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李承乾张开口,咿咿呀呀地往称心方向探着身子,称心怕他摔着,赶紧伸手去抱,李承乾的小手,却“啪”地一下将他的手拍开。
要是寻常的孩子,挨了这么一下,恐怕就要恼了,可称心不恼,李承乾的小手软软的,打下来一点都不疼,反倒像是在人心上挠痒痒。
在场的两个大人,都好笑地看着李承乾下一步的举动。只见他吧唧着嘴,发出些无意义的嘟噜,小白手一下子抓住了称心的发髻。
此时的称心还未到束发之年,发髻还是孩童样式的“总角”,脑袋两边各有一个髻,用红绸子系着。
李承乾铁了心要戏弄房遗直,他用小手蹂/躏着称心的发髻,嘴里居然念出了两个字:“团......团......”
长孙氏没听清,和李承乾面对面的称心却听清了,他反应极快,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意:“世子,您再说一遍。”
李承乾郁闷了,他原想戏弄一把房遗直,看他恼怒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但眼前这个眉开眼笑的少年,哪有半点气恼的样子。
所有人都乐在其中,反倒衬得李承乾像个傻子。于是生气的娃娃赶紧抿紧了唇,再也不说话了。
长孙氏疑惑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承乾说话了?”
称心颔首道:“正是,方才世子看到我的发髻,确实开口说了‘团团’二字”。
李承乾羞愤地瞪了称心一眼,转头看到长孙氏激动的笑脸,心中酸甜交织,也就不再和称心较劲儿。
然而称心下一句话,还是成功引起了李承乾的怒气。
“说起来,我这发髻,确实挺像团子的,世子看饿了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李承乾能说话,他一定会回一句:“谁饿了!”
不会说话的他,就只能闷头缩进长孙氏怀里,拿屁股对着称心。就在这时,李承乾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响,在静室之内格外明显。
长孙氏和卢氏都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李承乾看到称心的笑脸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孙氏将他交给奶娘,李承乾一边噘着奶,一边放飞思绪。说起来他不是没有疑心过。如今的房遗直半点都看不出他成年后的性子,明明是那么温和爱笑的人,怎么长大后,就成了硬邦邦的臭木头呢,一个人得经历什么,才能性情大变到这种程度。
等奶娘将李承乾放回摇床,轻声哄他入睡的时候,李承乾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去想房遗直那个木头。
他用小拳头砸了砸摇床,应该多想称心,温柔俊美的称心。
他努力地将房遗直的脸甩出脑海,拼命想着称心的模样,在温暖的熏香和妇人温柔的私语包围下,逐渐睡去。
第十八章
李渊登基为帝的欢喜氛围持续数月,距离长安不远的泾州,却忽然传来了急报。曾败在李世民手下的薛举,这一次召集兵马围攻泾州,消息传来,李渊急忙命令李世民率兵迎战。
在李世民做战前准备时,称心却忽然不安起来,他隐约记得李世民在这一场战争中,是败在了薛举手下。战役初始之时,由于李世民罹患疾病,而薛举又不断地挑战,秦王在仓促应战的情况下,被薛举打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