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氏蹙眉道:“太子妃说笑了,承乾如今不过周岁,尚未识字,怎么会懂得这些。”
太子妃的话,自然也传到了李承乾的耳朵里。他心下一咯噔,立即警觉起来。
的确,身为一个孩子,抓周礼上自然只会抓到什么是什么,他方才的行事,显然不像孩童。
李承乾左右看了看,左手边放着的是一张弓,右手边放着笔和砚台,前头还有长命锁,金银玉器,而在离他最远的地方,还有一卷竹简。
李承乾疑惑了,他知道竹简书卷代表的含义是聪明好学,文辞出众,按理说绝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卷竹简,这样不仅没有任何意义,也会干扰孩子的注意力。
而他已经确认,第一卷竹简的内容是《诗经》,那么最远处的竹简,则极有可能代表的是另一重含义。
抓周礼上,为了求得一个好兆头,一般是不会放寓意不祥之物的,所以那竹简,究竟是什么呢。
李承乾索性坐在地上,结果刚一坐下,就被硌了一下,李承乾伸出小手往臀下一摸,望着那物件哭笑不得。
那是一只呆头呆脑的麻布老虎,正傻傻地瞧着自己。
李承乾嘴一噘,抬手就将那老虎扔得远远的,谁稀罕这玩意儿。
人群中传来了轻笑声,李渊也笑着冲李世民道:“世民啊,你这个孩子,是个有性格的。”
李承乾郁闷地坐在地上,这满毯子物件,没有一样是他想抓的,与其拿《诗经》、角弓这样无趣的东西,还不如孤注一掷,直接拿那未知内容的竹简,保不齐还能有意外收获。
这样想着,李承乾就径直往那竹简爬去。
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李世民与长孙氏的脸色都有些微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李渊。
李渊早已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承乾的动作,直到确认他将那竹简牢牢地抓在手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长孙氏刚想冲李承乾招手,就见李承乾脚步未停,小小的身影爬到了太子李建成的跟前。
太子原本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冷不防脚下一个小豆丁爬过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裳下摆。
“承乾,你怎么了?”太子很快反应过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可他忘了,李承乾不过周岁,连话都不会说几句,如何能回答他的问话。小小的孩子只是拽着那冕服不说话。
长孙氏经过短暂的吃惊,也试图上前将李承乾拉开,无奈李承乾就是死死地拽住那冕服不松手。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把声音,一位朝中的老臣颤声道:“我眼花了,看不大清,世子究竟抓住个什么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世子明明就是在抓周。
可眼下这状况......寂静的大殿内,除了那位有些焦急的老臣外,没有第二个人敢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转过弯来了,李承乾抓住的,除了一本内容不明的竹简外,还有皇太子的冕服,标准的九旒冕冠制式。
可是,当今的皇太子,明明就是李建成,就算将来要登大宝,那皇太子也应当是李承宗,有他李承乾什么事?
太子妃早已阴沉了一张脸,属于太/子/党的官员,脸色都不大好看。
李世民望向儿子的目光却十分复杂,他这个人,刀头喋血,戎马半生,若是真信鬼神之说,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早就不知来找过他多少回了,哪还能像如今这般安枕清梦呢?
可是这一回,他却无比希望,李承乾抓周的结果是神灵预示,有一天他真的能够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
对于李世民的野心,李承乾是再明白不过了。就算自己今天没有上演这出戏,他日玄武门之变,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样人头落地。可他今天当着李世民的面,堂而皇之地抓住了那件冕服,就相当于告诉李世民,上天注定了,皇太子只有我李承乾一个。
这也是李承乾重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远没有上辈子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满不在乎,他战战兢兢守了大半辈子的位子,怎可拱手让给他人。
这一生,江山他要,称心他也要,一样不少,通通都要讨回来。
这一次,是李世民带头跪了下来,他冲着上首的李渊沉声道:“承乾逾矩,是儿子教子无方,还望父皇和兄长,看在承乾年幼的份上,宽恕他这一回。”
怎料李建成还未发话,他身边的齐王李元吉便冷笑道:“这哪里是教子无方啊,二哥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连前程都替你谋划好了。”
李世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李建成却远比冲动的李元吉成熟得多,他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怨不到李承乾身上去,才那么点大的孩子,话都不会说两句,能懂什么,更怨不到李世民身上去,既然李承乾不懂事,那么就绝无可能是李世民唆使的。
他可不愿意相信什么天命所归,自当是这冕服上的图样,吸引了李承乾的注意力,所以才这般扯住不放。
于是他缓缓地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摸了摸李承乾的头,一面将他抱起,一面冲李世民道:“世民,你这是做什么,承乾不过看我这冕服漂亮,一时兴起,故而抓住不放,并不是什么大事。”说着,他指了指李承乾手中的竹简,朗声道:“你瞧,世子不是已经抓过周了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渊,看着兄弟三人演的一出戏,心情真可谓是五味杂陈,他冲李世民抬手道:“世民,你先起身。”
又冲抱着承乾的李建成招招手,待承乾到了眼前,才缓缓道:“承乾,你可想好了,确定要拿这竹简?”
李承乾当然不会点头,他目光游移,手上却丝毫也不放松。
李渊颔首道:“将世子手上的竹简取下来。”
待竹简展开在众人眼前,李承乾才发现,那是一卷《道德经》。
唐时奉道教为国教,将老子与庄子分别封为道德天尊和南华天尊,因此《老子》也称道德经,《庄子》则称作南华经。
李渊将李承乾抱进怀中,朗声道:“承乾聪慧灵秀,乃天人转世庇佑我大唐,是大唐之幸。”
幸亏李承乾现在没喝水,不然非得一口水喷出来不可。
李世民与长孙氏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反倒是太子笑着应道:“父皇所言甚是,这《道德经》是道家之大成,承乾能够抓到它,想必慧根不浅,他日必将大有所为。”
太子一发话,众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附和。李承乾窝在李渊怀里,脸都快烧起来了。
其后的环节十分稀松平常,无非是伶人献艺,歌舞升平。李承乾坐在李渊腿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称心则时不时地瞄着上座的小人儿,见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便知他是困了。
又过了一阵子,李承乾被长孙氏抱回去歇息,太子妃也携李承宗起身告辞,留下君臣同乐,宴庆到深夜。
回到承乾宫的长孙氏,颇有些心神不宁,她看着李承乾清俊的眉眼,喃喃道:“难不成,这真的是宿命?”
李承乾不知怎么安慰他的母妃,只能乖顺地蜷在长孙氏怀里。
侍从将礼单呈到长孙氏面前,笑道:“这是各位王公大臣的礼单,请夫人过目。”
长孙氏在看的同时,她怀中的李承乾也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礼单。
礼单上大多是与众大臣身份相符又不出差错的物件,比如李世民府内的一众辅臣,大多送的是珍藏的书画、古籍善本,也不想想他一个目不识丁的孩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读得懂那艰深晦涩的书卷。
冷不防的,李承乾居然在名目上看到了“房小郎君”四字,再仔细一琢磨,房小郎君指的,可不就是房遗直。
紧接着,他便在名字后头,看见了房遗直所送之物:乌木笔床。
若不是因为太小,李承乾恐怕要嗤笑出生,果然是那块木头惯常的行径,这礼送得倒与他的形象十分贴合。
事实上,不仅李承乾在看,长孙氏也看到了,她轻轻抚了抚额,沉吟道:“特地将直儿唤过来,却只顾得上招呼宾客,倒把他给忘了,难为他还费心准备了礼物,让我好生瞧瞧。”
李承乾腹诽:区区乌木笔床而已,有什么好瞧的。
第二十一章
侍从听了长孙氏的吩咐,便从那一众贺礼中拿出了一个匣子,笑道:“这就是房小郎君送的礼。”
长孙氏缓缓地将匣子打开,李承乾虽然心中不屑,眼睛却始终黏在那匣子上。
匣子里头,果然是一块四方的乌木笔床,做功十分精致,长孙氏摩挲着那笔床,笑道:“那孩子想必十分珍视这笔床,保存得十分完好,真是有心了。”
李承乾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笔床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寻常的瓷器摆件,做什么要珍藏着。
正想着,长孙氏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地“咦”了一声。还不待李承乾反应过来,长孙氏便已发现了,那乌木笔床下头,还有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