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话,让李承乾心下一颤。最近一段事儿连着事儿,李承乾都把这茬儿忘到脑后去了。在他心惊之际,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侍从的通禀声,说是玄奘法师归国,不日便要回到中土。
李世民郁结的眉心瞬间开解了不少。玄奘在此时归国,无疑是福音,暂时将李世民的焦虑冲淡了些。李世民强打起精神,吩咐诸臣操办起了盛大而隆重的迎接仪式。
身体每况愈下的李世民,开始逐渐将许多事务交由李承乾负责,此次的迎接事宜也在其中。李承乾依稀记得,与李映蕙有染的辩机僧人,就是此次被西行归来的玄奘法师选中的缀文大德。
真是无巧不成书,李承乾刚吩咐人留意辩机的动向,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侍从来禀,高阳公主近日潜心佛法,总是去那长安城西北角的会昌寺礼佛。想来是要替皇家积攒功德,实为女德之表率。
李承乾听着这些溢美之词,心头却禁不住冷笑。会昌寺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是辩机僧人常驻的寺庙。
上辈子谁都没有料想到李映蕙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是以都没有留意,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与辩机暗通曲款的。按照玄奘归国的日子,欢迎仪式上该是高阳公主与辩机第一次相见,可这一世,李承乾却瞧出了端倪。
他们都将事情想得太过轻巧了。他可不相信,这个生性乖张的妹妹,会无缘无故地醉心佛法。
李承乾对李映蕙的性情确实十分了解。如果说初次去会昌寺,只是李映蕙的一时兴起,那么之后频繁地出入佛门净地,则是因为李映蕙看上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僧人——辩机。
与辩机的相遇实属巧合,李映蕙隐藏着身份到这处佛寺,而辩机自然也只将她当做一位普通的女施主。
只是辩机的长相的确惊为天人。李映蕙出身将门,常年见到的都是五大三粗的胡人,而辩机则不同,他来自南方的婺州,是典型的纤细男子。加之学佛之人气度温文,李映蕙乍见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只是在辩机面前,李映蕙没了公主的身份,那颐指气使的模样也要收敛许多。她学不来温婉的性子,过分热切的态度时常让辩机觉得无所适从。
在李映蕙的刻意努力之下,辩机隔三差五就能在佛寺中遇见她。有时是误打误撞闯进了佛堂,有时是在扫洒时突如其来的搭讪,有时甚至是辩机上山劳作,也会遇见这位神通广大的姑娘。
只可惜李映蕙胆子很大,能力却不强,在那崎岖的山道上崴了脚,末了还是辩机将她背下山来。
辩机自幼跟随高僧学佛,在女色一块,单纯得跟块璞玉似的,没有半点打磨过的痕迹。李映蕙的举动,就跟拿了个小凿子,吭哧吭哧在他心上凿出些痕迹来。
佛经告诫人们戒贪嗔痴,却没有告诉辩机,动心时刻最初的模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辩机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聚焦在李映蕙身上,很多时候甚至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牵着走。活了若干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活泼动人的女子,那娇憨的笑意和大胆的作风,还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千丝万缕的情愫,都让辩机欲罢不能。
当追查的结果如实摆在李承乾案头时,一向行事笃定的太子,头一回沉默良久。
这个妹妹,比他想象中还要胆大妄为得多。李承乾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想到了当年李映蕙和辩机被捉奸时的狼狈相。
这一日,是玄奘归国的庆贺大典,辩机作为玄奘亲自挑选的缀文大德,理所当然也在典礼现场。李世民携韦贵妃、徐充容一同出席典礼,高阳公主也在随行之列。李承乾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动作隐蔽而熟稔地抬起头,朝人群中微微掠了一眼,隐约是看向了辩机的方向,心下顿感不妙。
李映蕙还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盯上了。今日的辩机身披木兰色的袈/裟,气质更是出尘。两人的眼神凭空交汇的一瞬,辩机便如同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
李映蕙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她从未告诉辩机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辩机又是个榆木性子。李映蕙不时也会处于下风,怀揣着公主脾气却不能发作。今番见了辩机这般情状,不知怎的就高兴起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典礼结束,李映蕙再也按捺不住。如今人多眼杂之际,她自是不会当众寻人,可却不妨碍她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枚金枕,命人私下里送予辩机。
李映蕙哪里会想到,这金枕脱了手,就再也不受她控制了。前去送枕的侍女刚走没多久,正四下躲着人呢,冷不防面前出现一众侍卫,就这样被拦了下来。
李承乾看着手中精致的金枕,险些失笑出声。这金枕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一看便非凡品。如果李承乾没有记错,当年李映蕙与辩机之事之所以无法隐瞒,就是因为这是枚御赐金枕。李映蕙这是生生将巴掌抽到了皇帝的脸上,委实让李世民下不来台。
正想着,屏风之外却忽然传来了通禀声,李世民满面喜色地走进屋来。李承乾不动声色地将金枕收好,起身笑道:“何事让父皇如此高兴?”
李世民颔首道:“的确是喜事将近,朕今日着高僧为映蕙的婚事祈福,遗爱也是个好的。小儿女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正是大大的喜事么?”
李承乾一怔,他看着李世民难得的笑脸,顷刻间只觉得袖间的金枕烫得骇人。若李承乾还是上辈子那个愣头青,或许会被这块烫手山芋炙烤得坐立不安。
他忽然朝李世民正儿八经地一揖,沉声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相禀。”当李世民眼见着那枚金枕从他袖中冒出头来,脸色立即就变了......
贞观十九年,高阳公主李映蕙自请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常伴身侧。她离去之时,李承乾携称心前来送行。
李映蕙比从前消瘦了许多,以唐朝的审美来看,只怕算不上是个美女了,可称心却觉得,她眉间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平和。
当年那个脾气乖张的女孩,到底还是长大了,她缓缓地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正值此时,前方赶马之人忽然回过头来,分明就是辩机的眉眼。
李承乾略一皱眉,见辩机朝自己点头致意,便也依数回了礼,看着那朴素的马车渐行渐远。
不其然地,他的手被称心握住了:“爱儿该高兴,他总算是自由了......”
李承乾将手回握住,闻言笑道:“他这可谓是情场失意,官场却得意啊!你可想好了,真的就这样将梁国公的位置给了他?”
房遗直为太子妃,着实违背了祖宗礼法。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看房家的笑话。到了房玄龄致仕的年纪,他身上梁国公的位置,自然是要有接班人的。那些个眼红的人,便争先恐后地上书皇帝,声言宰相长子房遗直既已为妃,按祖制不能承爵,请封房家二郎君房遗爱为梁国公。
上书之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只等着看兄弟相争,房家鸡犬不宁沦为笑柄的戏码,却没想到称心是真不在意一个梁国公的虚名。
他微微侧过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李承乾越发刚毅的侧脸。当年小小的一团,只会奶声奶气使性子的小世子,如今却是未来的新君,也是他守望一生的爱人。
男妃的名头,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到底带了些轻视与不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离奇重生的一世,原本就是撞了大运偷来的时光。本来心就不大的青年,如今一颗心里更是装得满满当当的。
能活着真好,能活着携手看这万里河山,更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来支持和理解的小天使,下篇开《亭知》,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