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能抵过心里的怯懦。没脸,没胆子见吴邪,知道吴邪过的好,就足够了,他不该再希望太多,如果让吴邪见到他现在的这幅样子,那又是他对吴邪平静生活的打扰了。
黑眼镜擦擦自己的眼角,微微弓起腰。
吴邪来B市出差,顺道探望一下移居B市不久的胖子。
胖子终于和云彩结为夫妇。
小姑娘顶着五个月的身孕和胖子在一家高级餐馆等吴邪。
吴邪打心眼里替胖子高兴,又没来由的觉得无奈。
云彩肚子里的孩子并非胖子所出,可胖子喜欢云彩已经喜欢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他知道她苦,所以格外疼惜她,连带着他恨得牙痒痒的那部分也一起接纳。
吴邪有些担心云彩只是一时贪图胖子可以给她的安定,可见两人相处的情况,云彩始终笑颜盈盈,看着胖子时,眼里无限情意。
吴邪松了口气。
他常年在南方居住,骤然来了北方,十分不适应天气状况,止不住的咳嗽。
吴邪此次来B市,不单是探望胖子,更重要的一点,公司目前事业受挫,他需要B市这方面的投资。上午已经在南锣鼓巷连续聊了三个投资人,吴邪头晕脑胀,见到熟悉的人有久违的温情,三人聊了一下午。
晚上,吴邪婉拒了胖子的邀请,自作主张的给自己安排了去看话剧。他目前的生活状况其实是有些窘迫的,女儿出生不过三个月,生意就遇上了难题,资金流通不畅。吴邪赶来B市,坐的是最便宜的快速火车,定的酒店也是最便宜的快捷。唯独在消遣这里,吴邪较了劲儿。
瞎子是他生活中不能提及的伤疤,但两人曾经的约定和许诺,经过时间的沉淀,成了吴邪无法割舍与放弃的执念。有了来B市的机会,他都会要去完成。而且,依照自己现在的心理情况,看一场话剧来排遣转移焦虑,也是十分必要。
轻声哼唱着《恋爱的犀牛》中的歌曲,吴邪走出了话剧院,坐着地铁到了B市的夜生活区。
B市突然之间变了天,气温骤降。吴邪穿得衣服不很多,被冻的瑟瑟发抖。乌云遮蔽了残月,风也变得料峭。飘飘扬扬的雪洒下来,熟悉的场景陡然重现。恍惚之间他看见了雪地里的两个身影,瞎子冻得哆哆嗦嗦,背着昏迷不醒的他,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吴邪下意识想逃。
盯了周遭的酒馆许久,一家酒馆中飘扬的声音有似有似无的熟悉,吴邪不假思索,走了进去。
五十二、不期而遇
吴邪坐在吧台,心神不安的要了一杯酒。不远方的舞台声音嘈杂,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吴邪耳中,他很有限的捕捉了几句。
“怎么这么久才回……里来?”
“从家……搁了。”
吴邪听着嘈杂声响中的一个声音耳熟,转身望去,酒馆小舞台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包围着,似是驻唱歌手被他的粉丝围堵着问东问西。耳熟的声音消弭,吴邪也没有心情去关注八卦,转回头来自嘲一笑,他喝起了酒。烈酒温暖了他的脾胃,吴邪打了一个哆嗦,撇过头看向窗外大雪纷飞。
吴邪暗自祈愿雪早些停,让他还有足够的心力回到宾馆,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去赶第二天的早班火车。
那位被粉丝把舞台围的水泄不通的歌手扫了扫吉他弦,弹出一曲优雅的小调,紧接着小调变成了欢快舞曲,瞬间炒热了现场气氛,吴邪听着跳动的乐符,因为念及过往情伤而苦闷的心情莫名有了些许抚慰。
他闭上双眼,静静等待那人开口。
一位客人语气不善的点了首歌,很有几分刁难歌手的意味,显然歌手不很在意客人的无礼,客人话音未落,歌曲前奏已然响起,是很温暖的悲伤。
他唱,
你是谁的,新欢和旧爱。
吴邪一愣,怔怔转过头来,看清了摇曳舞台上的寂寞身影。
你是谁的,新欢和旧爱
当你行走在黑夜里
看一场不散场的电影
等一个等不来的人
听不见渴望
听不见悲伤
……
一直到你独自醒来
发疯一样的寻找
没有答案
你在黄昏里转身离开
……
黑眼镜有些唱不下去。
以为自己在滚滚红尘中磨练出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写自己的歌,可以,唱别人的歌,讲的都是永远走不出来的故事,心内无端生出几分苦闷的怅惘,他自然不愿让难能的好心情烟消云散,自顾自的省略了中间部分歌词,黑眼镜再度唱起了开头,换了歌词。
当你们分食你的爱情
时间就变得很长
仿佛有二十年那么长
足够他亲吻你一次的时间
……
点歌的客人因为黑眼镜适才的改词和串词变得十分恼怒,本就不佳的心情被临头火上浇油,骤然爆发,“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唱一半就给我跳词,还动不动唱的停停顿顿……他妈就你这种水平,还来这里驻唱,开什么玩笑!”
客人一语惊四座,黑眼镜虽然在这个小酒馆的时间不长,然而凭借着自身的经历淬炼出的气质以及生而具有的才华,他不动声色的吸引了一群歌迷。歌迷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听到自己的偶像受了侮辱,再文雅的小姑娘也忍不住撸了袖子抄酒瓶,要同客人干仗。
黑眼镜想不通自己为何总会陷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混战之中,可事情因他而起,他理所应当要参与进去,和自己的歌迷共存亡。
他从吧台顺手抄了一个酒瓶,正准备冲进混战人群中杀出一片黎明,哪想一只手突然从他背后探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握住他的手腕,劈手夺走酒瓶后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骤然转了个方向,趁着混乱,带着他疾步往酒馆外跑。
黑眼镜被来者带的踉踉跄跄,酒馆通向大门的通道灯光昏暗,黑眼镜跟着来人奔跑,可以看出是一个风衣男人瘦削的背影,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像极了吴邪。
这时他突然闻到了江南的湿润空气,听到了夏天连绵不断的蝉鸣,眼前的光影重叠了曾经的青春岁月,吴邪拉着他飞奔,仿佛把他带到一个崭新的生活中去。
大雪飘飘洒洒的下着,黑眼镜被扯出酒馆,弯着腰喘粗气,稍微恢复了些许气力,他直起腰,缩了缩冻得发颤的身体。对面那人比他哆嗦的更厉害,还是执拗的解了自己的围巾,将围巾围到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的双手碰到了□□温热的脖颈,两人均是一抖。
黑眼镜借着血色的天空看清了一切,恍如隔世。
那是吴邪。
吴邪紧紧抱住了他。
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
他们分别在一个下雪的夜,又重逢在一个下雪的夜,过往的四年似乎从不曾经历,时间始终停留在那个雪夜不走,兜兜转转,等着他俩不期而遇。
吴邪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奶味。黑眼镜在把吴邪往家里领的途中,恍惚的思索着奶味的来源。这个傻蛋穿的实在太少,内里是单薄的西装,外面只套了一件单层风衣,行走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身影显的格外可怜。他见到穿着单薄的吴邪,不去想叙旧的问题,二话不说拽着吴邪往家走,要给吴邪找一件暖和的外套御寒。
坐上了出租车,两人各执一边,沉默的看着B市的夜景。变幻莫测的霓虹灯光打到两人脸上,映的面孔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吴邪通过前视镜悄悄看黑眼镜的侧颜,发现瞎子脸上的笑容在灯光变换下显得格外狷介而苍凉。吴邪心内骤然一痛,又怕瞎子发现自己的注视,慌忙转过头,假装看着流动的风景——银装素裹的冰冷世界。他俩曾经的,理想国。
波澜壮阔的宏图伟志碎了一地,现实里战战兢兢的活。瞎子在理想国,等,或者不等他。而他,蜗居在家乡,一眼望到人生的终局,知道再不会有瞎子的陪伴。
他想瞎子不愿让自己找他,所以他心如死灰的留在H市,期许瞎子有一天会回来看他。可是想了千种万种出路,唯独没有想到,瞎子会在B市过活。心里一阵阵猛烈的抽疼,22岁那个为瞎子要死要活的吴邪在他的心里瞬间死而复生。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抑郁,没有自甘堕落……他们会不会,在这里相遇,会不会重新开始,会不会……还在一起?
B市那么大,或许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与彼此相遇,中国那么小,兜兜转转,他还是在B市寻着他。
太晚了,太晚了。
到了出租房,黑眼镜将冻成冰棍的吴邪领进屋,匆匆跟室友打了招呼为吴邪倒了杯热水,他疾步冲进自己逼仄的卧室,翻箱倒柜,将可能需要的物品纷纷装进口袋,他翻出一件半新不旧的羽绒服,感情复杂的看着陪伴自己度过无数个寒冷的日夜衣服,和吴邪的情侣服,黑眼镜叹了一口气,将羽绒服叠起,复又换了一件厚厚的长棉袄,走出卧室。
“这么多年也不长记性,B市怎么说也是北方,穿这么薄是等着生病么?”
吴邪还在审视黑眼镜的居住环境,发现这窄小的出租房比当年两人蜗居的小家还不如。整间屋子除了瞎子以外,还有与他一起合租的年轻人们,吴邪当惯了社会人,心态逐渐老迈,已经不很会和年轻人接触,年轻人们倒是见怪不怪的同吴邪打招呼,吴邪笑模笑样的回应,屋里气氛竟也挺热烈。黑眼镜从他背后骤然冒出一句话,吴邪吓的一惊,手中热水洒到裤子上,与黑眼镜合租的年轻人眼疾手快,迅捷为吴邪找来面巾纸,擦拭他的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