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连着吐了三天。
他没有办法学习。将精力投注课本,专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惶恐和身体的下意识应激反应。他呕吐,阅读,继续呕吐……循环往复。饭食亦难以下咽,及至后来,胃里没有食物,吐出的都是胃酸和胆汁。
吴邪坐立难安,身体虚弱情绪不稳。他内心惶恐至极,不敢向黑眼镜说自己身体的变化。而黑眼镜回家行色匆匆,只是说了一句吴邪的脸色略白便搂着他睡去。第二日吴邪没有去学校,他鼓起勇气在家里读书,情况如昨,呕吐不止。他呆坐在客厅地板上,空落落看着自己书桌,再提不起胆子去看书。念及考研时间越来越近,而自己的身体情况……吴邪只觉天旋地转。
这一日黑眼镜回家,吴邪已经入睡,正在做着噩梦,黑眼镜看着他从梦中惊醒,好言好语哄吴邪入睡,一晚上陪吴邪醒了四五次。
吴邪第三日依旧呕吐,整个人濒临崩溃。黑眼镜累了一天回家,发现面前的吴邪面色惨白,情绪低落。逗了半天反而让自己跟着一起失落,黑眼镜心神俱疲。勉勉强强做了一顿晚餐,饭桌前的吴邪连筷子也不抬。本就对吴邪今天态度有所不满的黑眼镜见状气得发抖,恨不能将吴邪脑袋按在桌上。
“累了一天回来给你做饭,你倒好,进屋就给我摆脸色,逗你也不理我,您这是自己不痛快还想拉着我垫背是吧?老子今儿就不伺候了。”
吴邪脸色微变,勉强顶了几句嘴便惨白着脸举起筷子,神情痛苦的咀嚼。黑眼镜恼哼哼的看着吴邪吃饭,发觉吴邪吃饭的速度是真慢。
吴邪勉强吃了两筷子搁下碗不再吃,见自己的一顿大餐被吴邪这么浪费,黑眼镜不由心堵,他气鼓鼓的将剩余饭菜放入冰箱,开始数落吴邪。
吴邪不闻不问,慢腾腾的坐到书桌前,看着自己的考研政治题。
黑眼镜骂吴邪骂的眉飞色舞,吴邪突然坐起,将椅子踹向一边,黑眼镜一愣,见吴邪三两步跑进了卫生间,黑眼镜好奇跟着前去,发现吴邪正扶着马桶大吐特吐。
张口即来的一句脏话被黑眼镜生生憋住——吴邪神情十分痛苦,身体痉挛。
确定自己不再呕吐,吴邪虚脱的扶着马桶坐到地上,黑眼镜随手为吴邪接了一杯清水,小心翼翼递给他,“漱漱口。”
吴邪接过,勉强漱了几次,朝黑眼镜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关心自己,然而黑眼镜看着他,如炬目光透过墨镜,仿佛要看穿吴邪的所有伪装。吴邪承受着这份注视,想要勉强一笑示意黑眼镜不用担心,微笑尚不成形便开始扭曲,他再度抚着马桶呕吐,几次三番下来,吐的只剩胆汁。
黑眼镜换好衣服去小区门诊买药,火急火燎赶回家强迫吴邪喝下,吴邪缓了一阵,不再呕吐,开始腹痛。小腹一阵又一阵的绞痛着,吴邪脸色惨白如纸。黑眼镜给喂下一片止痛药后便背着吴邪下楼打车去医院看病。
医院得出的结论让黑眼镜有些讶异。
吴邪有肠胃炎的应激性反应,却没有相应的病源。
“小伙子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
吴邪表情微变,很坚定的摇头。黑眼镜看着吴邪,把他扶出屋,领到小角落仔细盘问,“吴邪,最近是不是学的太辛苦了?”
吴邪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啥事,就今天……吃点药就好了,没事儿的。”
黑眼镜狐疑看着他,吴邪苍白的脸因为微笑勉强有了几分暖意,他揽着他回家,晚上静静看吴邪入眠,开始检讨自己这二十几天的所作所为。
第二日黑眼镜请假,预备一天陪着吴邪。
吴邪依旧在读书。读了不过十几分钟,他到了卫生间,大吐特吐。他害怕瞎子担心而强迫自己学习,到底还是抵挡不过胃部痉挛的痛苦。
黑眼镜忍着心痛旁观,渐渐看出了症结所在,他把吴邪撵上床,逼着吴邪睡觉,吴邪躺了一阵开始发抖,又准备下床去看书。
“你个小兔崽子,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读什么书。”
“不看书……我就心里堵……”
“不行,你给我睡。”
“我都……好几天没有好好读了……明年一月份就要考试,这几天不能耽误,不能耽误。”
【删】
吴邪身体向内微微蜷缩,疲累的叹了一口气,黑眼镜见他如此,心里又开始活络。
次日上午,黑眼镜领着吴邪去看心理医生。
黑眼镜在生科混迹许久,在神经科学方面经常与同校的心理学专业学生联动,对心理学有一定了解。吴邪作为一个心理学门外汉,在听闻黑眼镜要领他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一刻,瞬息崩盘,犯了驴脾气。
吴邪坚决不承认自己有病。黑眼镜耐着性子跟吴邪讲道理,吴邪拒绝接受,黑眼镜说的口干舌燥来了火气,将吴邪大揍一顿。吴邪身体本就虚弱,而黑眼镜打得毫无保留,他面上还是一副文质彬彬的羸弱青年,身体内部却是一阵青一阵紫。
生生被拖拽到医院的心理科,吴邪在被踹进科室的那一刻恢复了平素的从容不迫,在外人面前他一贯给黑眼镜面子。黑眼镜拿着吴邪的外套,透过门诊的小窗偷偷看吴邪同医师一板一眼的对答。在领着吴邪做了几个常规化验之后,结合吴邪这几日的身体情绪状况,医师一锤定音,吴邪,因为最近压力过大,患上了焦虑症。
说自己有心理障碍与自己真正患了心理障碍的情况截然不同,医师给吴邪开药,同时为吴邪开导,将吴邪清出病房后,又同黑眼镜多说了几句。医生让他尽可能注意吴邪的心理状况。吴邪喝的药有副作用,会在服药期间陷入欲望缺失状态,植物神经性反应不会再发生,但焦虑症状依然会有,他需要经常来做心理疏导,以免情况恶化,患上抑郁症。
黑眼镜谨慎的点点头,领走了在门口等待的吴邪。
黑眼镜一路沉默,吴邪确诊了自己的病症反而心情变好。两人前脚后脚的进了家门,黑眼镜将吴邪抵在墙上吻他,把吴邪埋到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着滚到地板上,黑眼镜深呼吸着,看看吴邪略微冻红的鼻头,眼里微酸,猝不及防落下泪来。
他气息紊乱地开了口,“……别考了,好么。”
吴邪想自己应该发怒,否则这几月拼死拼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他很谅解,黑眼镜被他揽入怀中,吴邪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一时没有言语。
黑眼镜知道自己劝不了吴邪,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交错而来的愧疚沮丧后悔绝望充斥于胸膛,他只能紧紧环抱住他,大口喘息。
“吃了药就会好的,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先准备吃饭吧。”
“这三四天一直没加班啊?不过你脸色不是很好……不会是加班弄肾虚了吧?”李蓓笑嘻嘻的在黑眼镜面前开着玩笑,黑眼镜恶声恶语,“操,说老子肾亏?找个小旅馆开房啊,保准把你干的服服帖帖的,小姑娘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哟,你个比我小三岁的小弟弟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大瓣儿蒜。你也就嘴上说说,有本事真去开房啊~”
黑眼镜一脚撵走李蓓,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微微失神。
吴邪吃药之后的见效很快,不再呕吐。情况不再像前几日情况棘手,而今他只是没来由焦虑不受控制发脾气,只是终日死气沉沉,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念及吴邪,一颗心犹如脱缰野马,再不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这日下班,他火急火燎赶去菜市场买食材,准备回来给吴邪补身体。哪想急匆匆回了家,屋子空荡荡的,不见吴邪踪影。
黑眼镜联想吴邪的焦虑症状,十分害怕吴邪由焦虑变成了抑郁,最终选择自杀。
费力捅开屋顶上的小斜窗,黑眼镜从屋里爬了出去,扶着屋顶的墙砖四处寻觅,没有在顶层发现吴邪的身影。黑眼镜放下心,又开始提心吊胆。
他将买好的菜一股脑丢到冰箱里,急匆匆扯了外套出门。在小区焦急地喊着吴邪姓名,收获了无数意味深长的老年人的眼神,在为孩子搭建的活动处,他找到了吴邪。
此刻吴邪正站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身后,兴高采烈地为孩子推秋千。
看着吴邪久违的笑脸,黑眼镜心里没来由一疼。他静静坐到一旁,看着吴邪与小男孩一大一小一起犯傻,产生了在看一对父子玩耍的错觉——吴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衬衫,衣袖被高高挽起。在家闷了几天,他的脸色蜡黄,胡子邋遢。然而眉眼含笑,把这种疲倦带来的苍老抵消了一二,带来了一股莫名的成熟。
与对小兔崽子天生八字不合的黑眼镜相比,吴邪对小孩的喜爱不亚于对其他任何爱好的喜爱,他似乎天生有讨孩子喜欢的本领。
被吴邪推着荡秋千的孩子很快召集来自己的其他小伙伴与吴邪一起玩,紧接着他们坐到地上围成一圈开始玩丢手绢。
吴邪被拉到地上才发现了黑眼镜的存在,黑眼镜向他点点头,吴邪便兴高采烈的投入游戏,和孩子们一起疯魔。
到了夜晚九点多钟,家长们纷纷将自己的孩子领回。吴邪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成了孩子王,和小朋友们定下了明天同一时刻同一地点继续玩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