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哪怕要毁天灭地,也都是为了让他慕容白活着。
慕容白当真是哭笑不得,他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憎恶他?
不管如何,赶紧恢复灵力才是要紧事。
慕容白盘腿坐下,闭目,将内息调理顺畅,于周身血脉运行三个小周天。
濯清池乃天然孕育的灵池,与水仙教圣潭如出一辙。其间充沛的灵气,能清肃人体内浑浊气息,打开筋骨血脉的节点。
慕容白正觉通体舒畅,缓缓提气于胸口,忽然心脉巨震,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就已经松了。慕容白睁眼,大口大口喘气,额上布满了亮晶晶的汗水。
恰逢此时,石壁那头传来缓慢又沉稳的脚步声,慕容白知道是慕容青回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那方。
慕容青进来,轻嘲道:“你每日除了打坐就是练功,不觉得无聊?”
慕容白凝视着他,认真道:“慕容青,我们聊聊。”
慕容青挑起一边唇角,轻蔑地睨着他,“聊什么?聊你攸关天下的大计?聊你无私奉献的精神?聊你是如何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
“慕容青!”慕容白蹙眉低喝。
“吼什么?”慕容青也动了怒,厌恶地皱眉,“我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蠢货了!”
顿了顿,慕容青身影一晃,欺身靠近慕容白,“怎么?还想我乖乖地叫你哥?舍不得以前那个听话的弟弟?”
慕容白气得发抖,胸中的抑郁化为一股浊气四处冲撞。慕容白侧过脸,朝慕容青脸上猛地啐出一口血,继而冷笑起来。
那一口浑浊黏腻的血落在慕容青左眼下,顺着颧骨往下淌,落到他唇边。
【五十八】
慕容青脸色极差,却并不说话,只缓缓伸舌舔了舔落到唇角的血,蓦地轻笑一声,一手攫住慕容白的下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嘴贴上去,含住他的唇粗暴地啃咬。舌尖灵活地蹿进他口中,将沾上的腥甜渡进去。
直到慕容青的舌滑过他齿间,慕容白方猛地回神,一把推开慕容青,白雎剑随心念而动,眨眼间已被慕容白握在手里,剑尖正抵住慕容青喉间。
慕容青顿住身子,瞥了眼离自己喉前三寸的白雎剑,“我不过是想叫你尝尝自己的血,是好喝——”眸光一转,他斜斜睨着慕容白,唇角微勾,声音低沉沙哑,“还是不好喝?”随着他说话时喉间的震动,颈上肌肤偶尔触上剑尖,未出血,却无端让拿剑的人颤栗不止。
慕容白蹙眉看他,竭力稳住自己握剑的手。
“可惜啊……”慕容青抬手,轻抚上慕容白眉间,眸中竟暗含三分温柔,低低道:“你觉得甜吧?要不是觉得甜,为什么三番四次让自己吐血呢?”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他的指尖从慕容白眉间沿着挺直的鼻梁缓缓下滑。可转瞬间他就变了脸色,一双墨青色的眸子里倏然闪过狠厉的幽光,“我告诉你,慕容白,你每流一次血,我就在镇上杀一个人。”
慕容白咬牙,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你试试啊,看看是你杀得痛快,还是我死得利索!”说着手中剑又往前递了一寸。
慕容青的手指已经滑过他的鼻尖,落到他唇上,指腹来来回回地摩挲着他红润的唇,并不理会颈间的剑,只痴痴看着慕容白染了几丝血色的菱唇,眸中蕴藏着七分迷醉。
慕容白厌恶地皱眉,扭头避开他的触碰。
就是在他侧过头的一刹那,慕容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转,浓黑的魔气缭绕,枷锁一般困住慕容白的手,白雎剑应声落下。
大惊之下,慕容白另一手隔空一掌袭向慕容青胸膛。
慕容青微一抬手,魔气堪堪挡住了慕容白的掌风。与此同时,慕容青五指摊开,瞬间便有青黑光芒一闪,蛊雕犄角做的那把剑稳稳落在慕容青手中。
下一刻,那把剑就横在了慕容白颈上。
慕容白冷笑,“你真是好样的。”
慕容青并不因他眼里的轻蔑而恼怒,反而凑近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瞧着他的眼睛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青蛊剑。”
慕容白看着他眉宇间的自得之色,眉心忽然微微一跳——那日为斩杀凶兽蛊雕,他曾与慕容青并肩作战,使的是心意相通的灵犀剑法。
那时,他差一点被蛊雕叼去果腹,是慕容青主动飞身跃进蛊雕嘴里,才让他躲过一劫。
他记得,以为慕容青葬身于蛊雕腹中时,他满心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悔恨。
——悔自己不该贸然前来与蛊雕一战,恨自己无能没办法拦住他。
他害怕这世上再不会有慕容青这个人。
当时的他还未曾想到会有今天——慕容青拿着这把蛊雕犄角做的剑,横在他的颈上。
前尘往事轻烟一般散开,慕容白垂眸看着颈上的墨青色的剑,轻声道:“慕容青,如果我的活着,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来换,那我宁可不要活。”
慕容青一怔,没料到慕容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话挑明,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盯着他的眼恨恨道:“你知道我最恶心什么么?”
慕容白闻言挑眉看他,眉间三分淡然,等着他说下去。
“我最恶心你这副慈悲伪善的模样!”慕容青收了剑,咬牙切齿道:“你不欠他们什么,是他们欠了你!我帮你讨回来,这有什么不对?”
慕容白觉得慕容青不可理喻,凝眉道:“他们从来不欠我的。四大家族的诅咒,是数百年前公子羽留下的,与任何人都无关。为什么要让这些无辜的人来偿我的命?”
“你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为你牺牲一点难道不该么?!”
慕容白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忿然的神情,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拧着眉万般无奈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愿意承受家族的宿命,我也愿意担负守阵眼的责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那我呢!”慕容青蓦地起身大吼起来,嘶哑到破碎的声音在池水石壁间久久回荡,一声又一声,像是反复叩问慕容白的心。
“你……”慕容白愣住,呆呆地看着慕容青还带着血迹的脸。
“慕容白,”慕容青冷静下来,却只是凄然一笑,“你要么就不要把我从归墟里放出来,不要对我好,不要让我看见你……要么就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死。你说我不懂你,可你懂过我么?”
看着慕容青眼里闪过的痛楚,慕容白呆怔了一瞬,眉心一松,敛眸道:“慕容青,我承认,我有愧于你,我承认是我自私——”
“你瞧,”慕容青嗤笑一声,摇着头打断慕容白的话,“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慕容白挑眉,抬头直直看向他。
慕容青盯住慕容白疑惑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不愧对于任何人,你只有愧于你自己。”
慕容白心头一震,浑身僵住,眸光闪烁起来。
“我多希望,”慕容青抬手抚上慕容白的脸,指腹擦净他唇角的血色,“你能自私一回。”
良久,慕容白从呆怔中回过神来,别过脸去,避开了慕容青的手。
慕容青涩然一笑,转身离去。
慕容白仍然盘膝坐着,深深望向慕容青决然的背影,陡然间觉得万分疲惫。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寂静幽暗的石洞中,蓦然传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慕容白耸然一惊,许久才察觉这样沉重的一声叹竟是自自己口中溢出。
半晌,他拂袖起身,朝慕容青离开的方向而去。
慕容青站在房中,两手正朝玉髓阵中的葫芦运力发功。
慕容白站在房间与濯清池石洞的交界口,愣愣地看着慕容青,忽然道:“你说得都对。可正如你不能看着我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人丧命。”
慕容青没说话,仍然只专心采集阵中精华修补葫芦。
慕容白上前,一手拉住慕容青运力的手,一手将葫芦从玉髓阵中震出来。他直直盯着慕容青的侧脸,抿了抿唇,道:“不是为了成为英雄,只是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
慕容青目光未转,脸上已是一派冰冷肃杀,“你自去做你的事,我做的我的,互不干涉。”
见慕容青弯腰要去捡跌在地上的葫芦,慕容白踏前一步,阻隔开慕容青看着玉髓阵的视线,一手还捏着他的手腕,拧眉道:“你知不知道,哪怕你开了逆转大阵,哪怕你炼成了金丹,我照样活不成!”
话音如刀刺般入耳,慕容青这才转头看他,神色狐疑,“什么意思?”
“逆转大阵会破坏石牛封印,这你知道。被封印了数百年,黑炎一旦放出来,你觉得它会放过身为慕容氏后人的我?即便我吃了金丹,即便我能长生不老,也难保不会死在黑炎手里。”这是慕容白深思熟虑过后,能想出的拿来劝说慕容青的唯一说法。
慕容青讥笑道:“你还会怕黑炎?放心,我不会让它动你一根汗毛。”
听他口气里的狂傲,慕容白气极反笑,松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也是。你是魔,它也是魔,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