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忙上前轻拍他的背,龚罄冬也凑近了查看状况,只见树下的野草竟慢慢慢慢地枯萎掉。
“毒……方才他们喂给你的毒……”
“嘘——”贺小梅以手示意龚罄冬噤声,压低声音道:“假装、假装我、已经、喝了……”
龚罄冬尚还未反应过来,元芳忽然面露喜色,同时一脚踢了些泥土草根盖在贺小梅吐出的污物上面。
说话间,尚书府的人却已经冲出了侧门,举着明晃晃的刀杀了过来。
元芳再次抱起贺小梅,龚罄冬一手拽住兰生的胳膊,左右方和后方各有十数人保护,众人拔腿就跑。而那些率先冲出来的侍卫大多掉入了方兰生等人事先挖好的陷阱。
人数上本就已经取胜的水仙教徒们喜不自胜,只留了几个人断后。
龚罄冬边跑边气喘吁吁朝元芳道:“你不怕你爹起疑心么?要不然你先回府去?”
元芳蹙了蹙眉,缓缓摇了摇头——他现在心绪很乱,他虽知道地牢的存在,但他不知道那个白衣人究竟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们是受了谁的吩咐要对贺小梅下这样狠的手。再加上贺小梅伤势如此之重,元芳没办法放下他们不管。
却在众人以为快要逃出生天之时,一人披荆斩棘、穿枝拂叶而来,眨眼间竟已快追上元芳等人。
察觉到身后强大的气劲,元芳转头一看,大惊失色——追来的人竟是曾经教他轻功的邓伯。
邓伯此人,轻功一等,内力强劲。他若出手,只怕元芳和龚罄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怎么了?”方兰生偏头问道。
元芳压着嗓子道:“龚罄冬,你带着少主走另一边!兵分两路!”
“好!你小心!”
元芳带着人拐向南面,而龚罄冬和方兰生往北而行。
邓伯追至分叉口,没有半点犹豫竟朝北面急追。
元芳亡命一般逃了半天,忽然察觉身后根本无人追来,细思之下不由得大汗淋漓——邓伯的目标竟是少主方兰生!
方兰生被龚罄冬拉着跑了这么久,早累得不成人样了,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步子也渐渐跟不上。
龚罄冬又气又急,急得狠了大骂道:“让你平时不勤加练习!要死不要连累我一起死!”
方兰生一听此言,鼻头竟微微一酸,边暗暗使力要甩开龚罄冬拉着他的手,边道:“肥冬,你要走先走罢……你别管我了,我跑不动了……”
龚罄冬根本不听他说话,还在骂骂咧咧,手里却拽得更紧了。
方兰生却像是铁了心要破罐子破摔,只管往后发力狠狠甩手。
“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回去也是一个死字!”龚罄冬被逼急了,一把揽住方兰生的腰,带着他跃上一座山头。
邓伯愈追愈近,此时已距两人不过几丈。
而另一头,元芳正欲回头支援龚罄冬,却被半途杀出的数十个褐衣人团团围住。一人自人群中缓缓走出,却是多日未见的李马。
【十】
“李马?!”元芳猝然停住。
贺小梅也偏头看去,只见李马一身墨蓝短衫,手持一把短刀,稳稳立在二人面前。
李马瞟了一眼元芳怀里的贺小梅,清了清嗓,道:“贺小梅留下,他是重要的证人。”
“不可能。这件事有蹊跷。”
“贺小梅爱财,我们都不是第一天知道。还有什么蹊跷?”李马握紧手中短刀。
元芳摇头,“证人?你见过何时审案要将证人重伤,还要下药?”
李马闻言将目光下移,细细观察了贺小梅的伤势,见那浑身的伤的确狰狞可怖,断不像平常犯人会受的刑。更何况,贺小梅自被抓后就在尚书府,若是受刑也必是私刑。
“下药?”李马手上微微松了松,“什么意思?”
“我们赶到地牢的时候,他刚被灌下毒液。”说着垂头看贺小梅,见他捂着右臂面色隐忍,元芳踏前一步道:“你我多年情义,不管怎样先让我送他医治!”
李马神色一怔,“情义?”短刀在手里微微发着颤,“你们逼我离教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多年情义?”
元芳无言以对,这时才忽然察觉李马其实心中多少还是不甘的,更何况正是他怀中的贺小梅,抢了李马左使的位置。
“我……他……你便帮我们这一次?”
李马只微微笑着,眼里全是失望之色。他从未向王佑仁透露过元芳暗中做水仙教军师一事,这已经算得仁至义尽了。如今狭路相逢,他不过想要个机会再入朝为官,他们却一再刁难。
大笑三声,李马拔刀而起,泥土教众也纷纷扬刀齐喝,冲向包围圈正中的元芳等人。
此时元芳身边跟着的不过十人,怀里还抱着重伤的贺小梅。但此刻除了拼死一搏也别无他法。
另一头的山坡上,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方兰生淡蓝色衣角,同色发带在风中飞扬,如同小猫的尾巴摇晃着不安的心绪。
龚罄冬拉着方兰生往身后倒退,一步步却迈得极缓慢。
树林的尽头,是山坡;山坡的尽头,是悬崖。
邓伯苍老的面容上是久经风霜的疤痕和皱纹,一双大手遒劲有力,正缓缓张开化掌为爪。
空气中似乎飘进了些令人窒息的气息,那是对强大对手最深刻的畏惧。
左脚后跟已经踩下了几块沙石,稀稀落落地掉进崖下,不久传来“扑通”一声。
退无可退。
“肥、肥冬,我、我想我二姐。”一滴冷汗从方兰生额际滑下。
龚罄冬拉着兰生胳膊的手一紧,半晌没有说话,少顷又忽然扯着半边唇角笑了:“这时候、这时候该给我来个大特写!”额上分明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邓伯见二人已被逼至绝路,手中运气,厉声道:“跟我走。”
龚罄冬啐了一口,搂紧了兰生转头便往那崖下跳。方兰生吓得惊声尖叫起来,龚罄冬一手紧紧抱住方兰生的腰,一手捂住方兰生的眼睛,自己也闭着眼大喊起来。
尾音消失不过须臾之间。
邓伯猛地冲上前去,见那崖下全是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不过稍稍犹豫了一会子,邓伯冷笑一声,跟着一跃而下。
南面的小树林中,飞光闪过眼帘,刀剑声不绝于耳。
李马旋身俯冲而下,短刀刀锋上闪着凌厉的锋芒。元芳以扇作挡,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瞥见身后已来不及避开的粗壮树干,元芳即刻将拉着的贺小梅推离,自己“嘭”的一声撞上树干。
“噗——”鲜血溅上扇子和刀。
李马手腕一转,元芳急急挥开的扇子被李马一掌弹开,电光火石之间不等元芳阻拦,李马的短刀已经转而架在了贺小梅脖子上。
李马转身拉住贺小梅,立于其身后抵住他后背。
“李马!”元芳大叫。
“我不会伤害他,只不过带他回去归案。你……”李马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元芳心头一颤。他自然知道李马不会没来由地伤害贺小梅,但只凭贺小梅这满身的伤,不难推测若他再被带回去是什么下场。如此一来,元芳更觉得断不能让李马带走贺小梅。即便是他父亲,也不能伤害他的朋友。
“李马,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行了!”李马猛地打断他,皱着眉道:“我再说一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完转身挟着贺小梅转身就走。
“李马!”元芳大喊一声,从旁边土里拔出一支残剑,踉跄着往前冲。水仙教徒大多重伤,还有昏迷的,泥土教众却还精神正好。见元芳追在李马身后,几个泥土教众立即冲上去。双拳难敌四手,元芳轻易被他们钳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小梅被李马放在马背上……
“嘭——”一声惊雷忽然炸响。
平地里起了一阵疾风,一道亮如流星的剑光一晃,月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树叶被大风刮得漫天飞舞,偶尔擦过脸颊刺得生疼。
黄沙覆面。再看清眼前情状之时,众人却见那端站着位手持长剑的白衣人。而原本被李马置于马上、抓在手里的贺小梅,此刻却在那白衣人身旁,背靠着一根树干,勉强站直了,目光仍然不离这边的元芳。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狂风乍停,李马原本扯着贺小梅胳膊的手此时正如灼伤一般疼痛。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几步远处的白衣人——能以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伤了他,还劫走贺小梅的人,简直强到可怕!
而元芳抬头一看,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副教主!”
“副教主?”李马皱眉。
来人正是慕容白。
慕容白一手搀着贺小梅,一手握剑,长身玉立,目光扫视过一周。
“原来那日……那日就是你!”李马打量了慕容白许久,方想起他被逐出教的那日,堂尾站着的外来人就是慕容白。他早听说水仙教多了个副教主,只是不曾想,就是那日一直冷眼旁观的一个外人。
慕容白无意与泥土教起纷争,白雎剑向来只杀妖魔,不饮凡俗之血。
“可否将我教中人还与我教?”慕容白语气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