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没有剑了。”
“无剑吗?那汝所负之物为何?”背上突来的熟悉沉重之感让柳雪檀蓦然,剑早已染满血色,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人早已无法执剑,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将来。他已放弃了剑,是不愿再执剑,也是不想再让剑继续陪他染浊。
“吾听到了剑气的悲鸣,与墨剑渴血的哀吟缠绕,汝的剑哀吟的让人悲戚了。”
“呵!哀吟的从来非是剑之本身,我知道自己早已没有资格悲戚,剑曾与我同心。或许她现在依旧支撑着我,但我却不愿再继续埋没了她。但即便如此,她却还是代替了我,为我这个早已失格的主人哀悼曾经。”
“……”
“汝之剑执着清然,若竹之执,似柳之柔。本是上佳之良才,汝何可轻弃之。汝可听见了,她正在琴中悲鸣!”
“琴中剑,剑藏琴。不知是琴包裹了剑的哀吟,还是剑倾听的琴的悲鸣。”
“汝的剑在琴中,亦在情中。”
“那么你呢,伴着一口哀吟的剑,在一片霜雪之地,寂寥百年,你的剑又为何哀吟?”
“……”
“汝曾经为何修剑?”
“曾经?那太遥远了,我早已经记不清自己修剑的原因了。唯在心底深处还依稀明了,我曾经的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与人的一场约定。”
“你呢?我观你之剑,漆黑似墨,终结一切丧气沛然。要如何之材质,才能铸出如此之剑。”
“墨剑之铸材只为最劣之赩矿,但墨剑伴吾数百岁月,初始之时便沐盖在吾血之下,吾将它负在身后,扣在心上。即便矿材再劣,吾亦一生不能相弃。”
“材不在劣,既是真心相托,即便易碎之琉璃亦可为剑。你看似疏情,却其实早已将情寄在剑中,你的剑亦是为情哀吟。”
“……”
“汝为何从不愿入浮廊之中,是吾之雪地太过寂寥,让汝退缩了吗?”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血与雪太过分明,是我跨不过。就如同这满目缭绕的血色,我如何也逃不出一般。”
“……”
“汝已许久未曾来此了。”
“我只是醒了。”
“汝的梦清醒了?”
“困住我的从来也非是梦,又何来梦醒之说。你难道一直都等在梦里?”
“……”
“翠竹青,梦寻心。琉璃映雪,一岁寒江。我曾是常伴青竹柳色的剑客柳影寒江,但我现在却想要做个不入尘寰的琴师卷帘夕雨。春诉繁枝花千树,冬品枯木梅骨香。卷帘夕雨故时远,寒江柳影照孤舟。”
“剑已是汝之本心,汝真能完全放下。”
“……”
“我有一物想要赠你。”
“吾亦然。”
“……”
“我们在梦中相遇,隔着那道色彩清明的分界,他在雪中,我在血中。他不曾跨过血色,我亦不能步入雪迷。”
“我不知道为何我与他的梦境能够相连,但从最初相遇,我们之间便有着仿若天堑的分界。而在那分界之上,始终飘荡一行迷雾,那时我迷失在梦中,那行迷雾或就是蒙在心上的浊尘。但不知从何时起,迷雾渐消。”
“当我终于能够跨过那道隔绝了血与雪的分界,我便看到了,那个静立于雪中的人。为了见证相交之谊,我制了冰剑想要赠予他,却没想到,他亦将琉璃剑送给了我。这剑拥有实体,我甚至能将她带出梦境,但这却也让我恐惧。恐惧是否我与他的交集,亦会对他的现实造成影响。我突然有些后悔了。”柳雪檀看着手中的短剑,眼神分外柔和,却也带着深刻的迷茫。
“你后悔跨过那条分界了?”绮罗生轻摇雪扇,脸上的表情似是了然。
“我的确是后悔了啊!”毕竟我连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
“我不明白何为情,但我却贪恋与他相交时的感觉,所以我走进了他的雪地,踏进了他的雪迷。但相识到了最终,我却仿佛是将他也拉进了我的血迷。”
“这让我恐惧,我怕我最终会害了他。所以我便逃走了,亦不再去梦中寻找他,我躲着他。我想只要不再相见,那他还会回到曾经,继续走在他该行的天命之途……”
“去见他吧”绮罗生叹了口气,他看着柳雪檀的视线仿佛带着长辈的威严。“不管你自己后悔与否,他都有权利得到该有的答案。”
第十二章
为一尺盈雪,寂然百年,长廊回如深井,响着初心一问,雪白的发,飘拂着苍白的颜,眼神对着一口墨如漆夜的剑,剑下蜿蜒一道血色,流淌着岁月长歌。最初见到他时,在那片迷雾之中,他便该是这般的吧,但如今回响的初心,还是原本的吗?柳雪檀如是思考着。
寂井浮廊的记忆已是久远于梦中的曾经,但看着雪绒开遍的雪漪浮廊,他却又觉得此处便是他们初遇之地。那院中满身飘雪的人,映着洁白雪地也还如初见时一般沉寂。
“我来了。”轮椅停在浮廊之外,柳雪檀犹豫着。视线闪烁朦胧之中,仿佛还是那日被规劝时的记忆。他从没见过绮罗生那般严肃的样子,但从来温柔的人,突然拿出了气势,却让他如何也不能拒绝。
“我……是来告诉你,我最终的答案……”话音渐浅,仿佛还心存犹疑,他有些怀疑自己,不知今天能不能顺利把话讲清。
但就在他心思百转,犹豫着是不是立刻逃走的时候,那人却已来到身旁。腕间被握住传来的些微热度,让柳雪檀瞬间从茫然中回神,朦胧的视线立刻便清晰了。最终映入眼底的,就是一双赤色的眼眸,而在那眸中闪动的,却是让柳雪檀越发想逃的执着。
“答案已不重要了。”用力握住掌中纤细的手腕,那孱弱的仿佛能轻易折断的感觉,让殢无伤眼泛暗光。加大了力道,将人拖入院中。视线四处扫过,最终却还是只能将人安置在廊下。
“我们许久未见了,我以为……”明明执着着讨要答案的是你,怎的如今答案反而不重要了?被拉进雪漪浮廊的柳雪檀表情有些迷茫。
“吾,等的只是汝而已。”从来执着的人,看着执着之物,捧在手心藏在心底。答案不过是寻人的借口,人,才是他最想留下之物。
但多年未见,他对柳雪檀的现状却也抱有诸多疑问。不知他可与他人相交甚笃,不知他双腿何以具残之态,亦不知他之外貌与体态为何都与初见之时有所不同 “汝怎会……”
“你可是觉得我与那时不同了?”
“……”
“你即便不问,我亦明白你想说什么。当初与你相遇的是梦中的我,那具身体不过是我梦中的幻相本就非我本体,如今此处的才是真正的我。我们相遇于梦中,即便我那时并未欺骗你,但你却从未见过真实的我。今日我来此不光为了给你答案,还为了让你了解,我不值得你执着。”
“不需要。”殢大剑者摆手,那些外物他本就不在意,只要柳雪檀还是柳雪檀就足够了,不管他外在如何改变,从那双眼中看到的本心从未变过。
“吾耳只听人的眼睛所说出的话。那时梦中所见已是汝之本相,如今站在吾面前的反是伪装。吾不知是何事让汝外表改变,但汝之眼相从未变过,吾只知汝是柳雪檀,足矣。”
“你……”
“吾不在乎汝之过去,那对吾亦不重要。”
“但我在乎,我在乎的。”别过头不再去看那人灼灼的眼神,感觉到攥着自己手腕的力度再次加大,柳雪檀十分无奈。
他从来知道,这个过去传说中十分高冷的剑者,固执起来会是如何可怕。当初与他相遇与他为友,真是老天爷开得最大的玩笑,比他自绝却被绮罗生救了还要玩笑。
“我想要回去了。”知道今天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柳雪檀打算就此告辞,这个剑者太执着,看来原本想好的说辞已经全不能用了。他需要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
“那时汝亦是这般,逃避已是汝之本能了吗。”
“不,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放弃,我真的不值得你执着,你该有更好的未来。”感觉到攥着手的力度有些糟糕,柳雪檀默默冷汗,脑子快速转一圈却没有想到一丝借口,难道去找了一次素还真,连扯谎技能都被神棍光环普照没了吗?还是他真的脑子也进酒水了。
“不知多少年月,吾困于一场纷雪,疏离了人世,最终只余一剑相伴”。殢无伤紧紧地攥着柳雪檀的手腕,看着他的眼中,带着让他心悸的偏执。“魂梦困锁,百年不殆。吾孤寂于飞雪,疏冷了人情,本该于焚烟中永岁飘零。但那一日的莹雪却再次将吾唤醒,吾见到了艳色于雪中绽放,吾追寻那丝凄艳,尽头处便是汝所立之地。如今纷雪渐消,焚烟已尽。吾醒来了,入目便不再是昔日雪林。”
“但我终不是你该执之人。”明白对方是认真的不想放他走,柳雪檀有些泄气。好吧,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是走不了了。心底默默吐槽,刚想再开口,却只觉一阵恍惚,接着眼前便黑了。啊!天黑了呢,他如是想……
第十三章
我平凡的日常本来该是什么样子的,柳雪檀默默问自己。是每天故意泡在酒缸里喝的醉醺醺,然后被监护人一般的绮罗生丢到玉阳江醒酒。还是认真指点小徒弟,然后看着她一点点长成霸王花,和隔壁红吱吱的小姐姐一起出门砸场子。仿佛都不是,似乎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他那些每日作死般跑跳江湖的事迹,果然总结下来也就只有悲剧二字了,不过果然该说晕的够是时候吗?不然要是那只白熊猫再逼下去,说不定他就真的什么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