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的向素还真表达了下下次再来的意思,柳雪檀转身就想走,却依旧还是没走成。
他才刚把轮椅调了个头,一道夹杂着冰雪的剑气就瞬间从面前扫过,险险贴着膝头而过,差点没把轮椅的踏板削掉一节。一滴冷汗默默从额角滑了下来,这下躲不过了。话说那人怎会和无衣师尹一起来找素还真的,这剧情不对啊!而且为什么这么突然出手,是要让他怎么出声打招呼。
“曾经,雪落凝结出一片虚无的白地,空寂的岁月一息百年。倏忽有风吹过,扬起让吾惊艳的雪景。雪中依稀夹杂异色,仿若照应吾朦胧所求,吾想将之留在掌中,最终却只剩一片余温。如今吾寻到了余温之所,汝还要再逃吗?”院中倏然飘起雪花,骤降的温度,让柳雪檀浑身僵硬。一个人,一口剑,缓缓步出的身影,带来的是柳雪檀始终不愿面对的曾经。
“我还能逃去哪里?”低下头不去看那血色瞳眸,逃不了,避不过。仿佛不过眼,便不知那双眼中的执着,当年那般相遇,就如同困住他的雪迷。但将他从一个雪迷拉入另一个血迷,重复永远没有结局的悲剧,又是何苦呢……
“吾就这般让汝恐惧吗?”
“不,你对我似乎有些误会。”强自镇定的不去注意那道暗含冰雪的视线,柳雪檀回头再次向素还真告辞,未得回应便自顾离开了,至于那个人,他知道他会跟上来。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素还真唇角缓缓勾起。“他二人之间怕是有些故事的。”“难怪自那日见了你之后,他之行为便有些古怪,原来因由在此吗。”显然无衣师尹也不知,殢无伤在苦境居然还有好友。
这边两只狐狸如何互相试探先暂且不表,那处刚离开的柳雪檀却是十分无奈。躲了那么久,很多事情他以为可以永远藏在心底,却原来该来的还是躲不得吗。
“那时汝亦是这般,汝就真的那般在意过去?”“我……”柳雪檀无意反驳殢无伤,有些事解释的多了,反而成为了掩饰自己无措的借口,其实柳雪檀曾经不止一次后悔过,若当初就直截了当的说清楚,现在是否就不会如此犹豫了。但事情到了如今,逃避似乎也已经行不通了。“你究竟想要如何?”
“答案。”话从来不必多言,只两字便已说尽。执着的人,仿若火焰,不是燃烧他人,便是焚毁自己。
但答案又怎会是那般轻易就能给出的,柳雪檀本也从未想过能与他再见,即便他如今站到了他的面前。
第十章
依依江水,波涛无尽,沿岸深处有一群山环抱之幽谷,隐在群山深处,少为人知。谷底因水汽充盈,终年薄雾弥漫。身在此处仿若入云深处,缥缈如梦。此处就是云深飘渺,柳雪檀早年闭关之地。
自当年功力恢复之后,柳雪檀便不再常来此处,只有当遇难解之事,心绪翻涌陷入迷茫之时,他才会回到此处静思。又因山谷险峻,所以此处常年少有人迹,从来十分安静清幽。但今日云深飘渺却难得传来有人踏足的轻音。
只见谷外一条雪白身影缓缓行过,在潮湿的落叶上轻轻踩下一条足迹,“【百代繁华一朝都,谁非过客,千秋明月吹角寒,花是主人】雪檀好友,绮罗生前来拜访,你可愿一见否?”
“进来吧,此处本就非我一人独占,你想进又何必问我。”烟云深处随着绮罗生的话,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我以为除了沽酒与赏花,不会再有旁的事情能让你离开画舫了。”
“好友多日未回玉阳江,吾与恶骨都很担心,发信与其他友人,亦无人知晓你之去处,吾细细想来,便猜好友你定是又来了此处。”走过薄雾,山谷中心便是一处奇异花海,花海之上雾没天青。
在花海尽头有一山洞,柳雪檀便正坐在山洞入口的石桌旁,衣带散乱,冠帽掉在一边,黑长的发丝凌乱披散在身上,连一向视若珍宝的琴,也都随意靠在石桌一旁。绮罗生进来时他正在向口中倒酒,脚边还散落着数个空了的酒坛。此时绮罗生只觉得原本花香弥漫的山谷,却连风中都带着靡靡酒香。
“雪檀每次回到云深飘渺,不是心有迷茫,便是不愿见人。不知今次,好友是内心又有了迷茫之事,还是想要躲避何人呢?”
“你既然来了这里,想来对我之状况不会一无所知。”柳雪檀头也不抬,仿佛是已经醉的不甚清醒了。绮罗生看着他的样子,表情便越发无奈了。
“好友,麦再喝了。你一贯是洒脱的人,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该是这般颓废之态。”看着他不断仰头灌酒,绮罗生只觉心底有些泛疼,本有意训斥其酗酒伤身的行为,但最终说出口的却依旧是温和的劝慰。
“你真的一无所知?”
“确是从他处听来消息,你之前似是见了久年未遇的友人。但既是好友相遇,又怎会让你变成如今这般混沌的样子。”
“呵,好友!”绮罗生一言说尽,柳雪檀自嘲的一笑。等他回过头,绮罗生只见一双猩红血目,眼底尽显一片悲色。
“绮罗生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大的心魔,便是这好友二字。”
“雪檀好友,吾……”
“你不必开口,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自来到苦境,所遇之人包括你绮罗生与我相交从来都是真心,这我十分清楚,但即便明知如此,我对你们却依旧有所保留。”
“这点吾从最初相识便是知道的。”听着柳雪檀自厌的喃喃,绮罗生越发无奈的叹气。“你对吾等有所隐瞒,可这世间谁人心底不是藏着些许隐秘,那并不至影响吾等于你之谊。至于雪檀好友一直隐瞒的过去,你若是愿讲,吾一定是愿意听的。不但是吾,旁的友人吾想也都是愿意的。”
“你还愿与我为友。”
“自然,你从来都是吾友”。绮罗生雪扇轻摇,眼底渐渐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好友柳雪檀,你可愿与吾一诉你之曾经?”
“我的过去太不堪,何必讲来污了旁人耳目。”自嘲的笑了笑,柳雪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瓶,眸底血色却也渐渐淡了。
“既然觉得不堪,那便都忘记了也好。终归那些对的错的,你都已经还清了,如今的你,不过单纯只是这苦境一名剑客而已。”
“若是真能如此简单的忘记,我又何必躲在这里。”
“雪檀是不愿见到那人吗?”
“非是不愿见,而是不敢见。与他相遇本就是意外,我只怨当初自己没有尽早抽身,才害了他将执着枉费在我身上,我终究是不该走进他之雪迷的。”
话音落下柳雪檀缓缓抬起一只手,直到此时绮罗生才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原来一直握着一柄短剑。剑体晶莹透明,竟似水晶雕刻而成。但其上剑意凝聚不散,想来绝非是普通装饰品。柳雪檀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分外温柔。
“我之过去掺杂了太多的恶意,如今我也不想再让自己去计较太多了。但若说我立刻就能脱出曾经的泥沼,想来那也不太可能。那个人,我曾对他允诺,真正见面之时,我会给他答案。但当他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却还是犹豫退缩了。这把剑是我与他相交的见证,好友,你可愿听一听,她的故事?”
第十一章
一柄剑的故事,说的其实依旧是她的主人。那时候柳雪檀才来苦境不久,意识也尚未完全清醒。彼时他长期昏迷,除了伤势实在过重,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迷失在了梦中。不是不能醒来,而是不愿醒来。
梦里师父那扇始终紧闭的门扉,那些所谓好友们嘲笑愚弄的表情,还有绝命在他手下的人,临死时尚不可置信的迷茫。汇合着染入梦中的艳色,交织成满目富丽,却凄然无尽的血迷。
他迷失在那片艳色之中,找不到出口。他独自行在梦中,每抬一步,脚下便是一汪潮湿的血印。明明是艳红若火的天地,却冰冷的让他寸步难行。他一日日蹒跚在梦中,入目除了绯色再无其他。
梦中从来血色弥漫,艳红的色彩倾盖天地,染得那般绝丽,那般碎心。但有那么一日,突兀的在一片富丽的血景中,他,望见一片莹白之色。绯红的血景衬的那雪色寂寥而又空茫,一座浮廊立于雪景,照应着空寂与落寞的人心。
皑皑白雪环绕着一方浮廊,雪中似有无限谜题缭绕寂静的人心,柳雪檀视若无睹,依旧缓步踏过毫无人色的血地,迷茫在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浮廊乃生人禁区,吾不喜他人踏乱吾之雪地。”突然高处一声低语,语气不似有情,不似无情,一切只余无尽空茫之感。柳雪檀茫然抬头,却见先前还似十分遥远的雪色回廊,已经突兀现于眼前。他之脚步便正停在艳色与雪色交界之处,再要向前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所阻隔。
“我还是在梦中?”柳雪檀看着那条坐在房檐的身影,心神依旧茫然,眼前似缥缈着一行迷雾,那个人笼在雾中,看不清。
“梦!今日的雪,静的让吾沉迷了,吾感觉到有血的艳色,浇盖在洁白之地,汝挑起吾之兴趣了,拔剑吧,墨剑允汝一试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