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潮这几日早已听那吴夫人唠叨此事无数遍,也知道吴宗伦因刘海而不愿娶妻。见此便道:“你母亲三个多月来忍受了族人非议,也要留在莆田寻你,足见爱子之意。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为师可以替你劝她看开些,但子嗣一事,事关人伦,为师倒要替他劝你了。”
吴夫人哭声立马小了点,等他的回答。
吴宗伦面色变换,最终下了决心,面向吴夫人道:“子嗣一事,母亲不用担心。宗伦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血。只是宗伦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孩儿已离了吴氏一族,今后孩子自然也是不入族谱的,有无子嗣都与吴氏无关,母亲为何还要管这些小事?”
吴夫人听他说“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血”就是一喜,听他质问,面上显出尴尬之色,哭也忘了:“这是什么话?便是你不再回去,难道孩子也不回去认祖归宗的么?!况且你妹妹如今虽是才人,说不准哪日就要晋身。就算嫡亲的兄弟不在,也要有嫡亲的子侄帮衬才是。”
吴宗伦见她带着泪痕又笑了,忍不住叹气,吴潮也上前道:“吴夫人说的虽然有理,可是据老夫所知,如今朝廷局势不稳,宗伦既然无心功名,吴氏便能留条退路,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这一句“局势不稳”相当有分量,吴氏虽然名利心重,也是懂得进退的。见吴潮这样说,心也凉了大半。迟疑半晌,对吴宗伦道:“起来,带我瞧瞧你的骨血去!”
吴宗伦深知自己母亲的脾性,若教她见了那两个孩子,又信了是自己孩子,恐怕立马就能下手去抢。
“母亲要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吴夫人觉得血直往头上涌,她只是想看一眼自己孙子居然还有条件?!罢了!暂且忍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一是今后不再逼我娶妻生子。”
“若你已经有了子嗣,我自然不逼你。”
“二是,若无刘海,便无这孩子。母亲心中不可再因为孩儿不孝而迁怒于他。”
吴氏琢磨不透这话什么意思,因急着见孙子,便道:“你这次既然也连累他差点丧命,我便暂且不追究他拐带。这孩子……怎么会跟刘海有关?”
“三是母亲将刘海视作孩儿的伴侣,这自然也是他的孩子。这孩子今后姓刘,当然与刘海有关,却与吴氏无关。 ”
吴夫人喉咙发堵,想拒绝这条。又怕真的拒绝了,若是这不孝子趁着自己不在又搬到别处去,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孙子一面了。
咬牙道:“都应了你又如何,孩子现在哪里?!”
亲家
十六、
衙门口。
刘海等了许久,见吴宗伦身后还跟了吴夫人,忙上前紧张地施礼,吴夫人哼了一声。吴宗伦便上前扶起他,道:“母亲想要去见见我们的孩子。”
刘海睁大眼睛低声道:“你是怎么跟夫人说的?也对,她是孩子的祖母,理当要见一见的。”
吴夫人站在两人身前,听了刘海的“祖母”二字,心里不由舒服了些。心道:这刘海看上去秉性单纯,又对宗伦痴情一片,连宗伦跟别人有了孩子,他也能坦然接受。自己儿子那里是无处下嘴了,倒是可以从这个痴情小樵夫那里找找机会,能劝他们分开是最好,就算不能,也不能叫宗伦这个不孝子好过!
她打定主意,也不急着上轿,转头对刘海笑道:“孩子多大了?”
刘海还未回答,吴宗伦抢着道:“刚出生两天。”
“两天?你们在大牢里头的时候,那女子还怀着孕?宗伦,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对得起刘海,他对你痴心一片,你这不孝子竟……倒是要学你寡情薄幸的爹么?!”
这挑拨也太过明显,吴宗伦嘴角抽动。有了吴潮提醒不要泄露遇仙一事后,他也不愿多说孩子是怎么来的,任由她脑补。
刘海鼓足勇气道:“吴……夫人,孩子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孩子是我怀了三个月以后树上摘的?说了实话也没人信罢?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吴夫人自以为得计,这才转身上了轿子。
刘海不愿坐轿,吴宗伦便陪他在前面引路。
一个多时辰,来到蚌壳村口。
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前几天雪下得大,路上积雪都有半尺,吴夫人一路颠簸中掀起轿帘观看,见这村子房屋破烂,路又颠簸,心情便有些不耐。
到看见刘海家那所破旧祖屋时,心情便更加低落。
待看到吴宗伦和刘海一起对着看到一个衣上满是补丁的白发老妪喊“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是吴氏大房的二儿媳妇,娘家虽没有吴氏兴旺,但也算是小康之家。不用说她的儿子是探花郎,她的女婿可是当今天子!这、这、这浑身补丁正在编织鱼篓的瞎老太太,竟能承受得起自己儿子的一声娘么?!
她犹豫半天也没有下轿,她连这块脏兮兮的泥巴地都不想踏上去!
吴宗伦见她不下轿子,高声道:“母亲,您不想见孙子了?那便请回罢!”
于氏拉着他袖子问:“谁来了?”
刘海扶起了她道:“是吴大哥的母亲来了,她前几日听说吴大哥有了孩子,特地过来看看。”
于氏侧头听了那亲家连声音都没发出,估摸着大概是不大愿意自己儿子嫁给刘海-_-!
她觉得自己儿子既然把人家领回家,自己便是婆婆,这位就是亲家母,自己应该大度些,于是上前招呼施礼道:“这位夫人,老妇人给您行礼请安了,看在宗伦这孩子的份上,我们也算是亲家了,您也不要再生两个孩子的气,他们俩都是过日子的人,现在也算是有后了,还请进屋叙话罢。”
吴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也算是”有后?!难不成孩子不是亲生的!
她腾地跳起来:“孩子是哪来的?!”
吴宗伦打断于氏的回答,冷冷道:“海儿,你去把念恩抱出来给母亲看看罢。”
刘海应了一声,他见吴宗伦这样嘱咐,便没有把奇缘抱出来。
吴氏翘首,于氏道:“亲家……为何急着看孩子?这么冷的天抱到外头岂不是要冻坏?”
吴氏原本不屑搭理她,但一听冻坏孩子觉得也有道理,便屈尊降贵地进了这茅屋。看着泥地和破床,只觉得浑身都要痒了起来!
因回来的匆忙,还没有给两个孩子做小被子,刘海将念恩小心翼翼地用大人的旧被子包了,见他睡得正香,浓密的睫毛,高翘的鼻梁,长大必定是个俊朗的男子。他忍不住在念恩额上亲了一下,有些羞涩地抱着他去见吴氏。
吴氏见他用破被包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娃娃出来,简直忍不住要飙泪:这可是我吴氏一族长房嫡孙!你们!你们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想抱孩子,又嫌弃被子脏,怕弄脏衣服,左右为难时,吴宗伦从刘海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母亲,这便是您的亲孙子,您仔细看好了,这便请回吧,路不好走,就不留您吃晚饭了。”
这样下逐客令,连于氏都听不下去了,轻斥道:“宗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那可是你娘啊!”
吴氏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乡野老妇同情,顿时怒了,正要发作,见吴宗伦怀里的孩子睁开眼睛,黑葡萄正似的瞳仁盯着自己看。心一软,抱了过来,越看越觉得跟不孝子长得相像,先去了大半怀疑,又查了太阳穴和胸口,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海看呆了,不知这位夫人表情变化跟中邪似的,拉拉吴宗伦袖子:“你娘怎么了?别是被你气糊涂了吧?!”
吴宗伦摇头,低声道:“……她这是看出念恩是我的亲生儿子了。没事。”
果然,吴氏见孩子太阳穴有颗小小黑痣,胸口有颗红色心形胎记,得意道:“果然是我吴家的种,胎记的位置形状都和他爹一模一样。刘海,我知道你对这不孝子痴情的很,可是你仔细想想,将来你要白给他养孩子,若还让他姓刘,岂不是笑话么?不如”
她想说“不如让我抱回去养大,你也省了将来后悔。”
却被于氏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一跳:“谁告诉你这是吴家的种?这是我家刘海……跟前些日子买来的翠花生的!是我刘家的宝贝孙子!”
吴氏那肯相信:“什么翠花……人呢?穷成这样还买得起女人?”
于氏不甘示弱:“破家值万贯夫人没听过么?再说翠花是个痴儿,生完就叫人领走了,不过买她一个孩子而已,只给了二两五钱银子!”
于氏虽然只是山野妇人,讲话却条理分明,吴氏被她句句紧逼堵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啊!
“那这太阳穴的黑色小痣怎么说?”
“我儿刘海太阳穴上也有痣,夫人尽管查看!至于什么胎记,那大概是老妇人刚才喂饭烫着的红印子罢了。”
吴氏看看刘海,见他太阳穴竟真的有痣,连位置都和吴宗伦一模一样,而吴宗伦在一旁看着,也不帮衬自己,顿时也些含糊。
她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带走这个孩子,对吴宗伦又无办法。气道:“宗伦!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