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片刻,一巴掌打在儿子后脑勺上:“你这个坏小子!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要娘了啊!呜呜……海儿……呜呜……宗伦……”半是伤心半是欣喜,大哭了起来。
“娘,我们两天没吃了,家里有饭么?”刘海搂住娘,哭了一会。听到孩子大哭,这才想起要赶快解决民生大事。
“哪来的孩子哭?饭是现成的,我去端。”于氏听儿子说饿,赶紧擦擦眼泪起身。
“娘,您先帮忙照顾孙子,我跟刘海去吃饭!”吴宗伦将奇缘递到于氏怀里,示意刘海放下念恩。
这两个沉甸甸的婴儿放怀里,把于氏惊呆了:“这……谁家的孩子?!”
“您孙子!”
于氏觉得心里一咯噔,还想再问。可是那两人已经奔向灶台了。也来不及盛饭,就着锅子便吃。
刘海见是米粥,便盛了一碗要去喂两个儿子。吴宗伦上前抢了:“你再吃点,我来喂!”
“没事,我不饿。”
于氏早就听到屋里动静不对,侧耳一听两人争着喂孩子,摇头道:“饭端来我喂,你们吃你们的!唉!造孽!怎么就饿成这样!”
她见两人饿了,也暂时没有追究孩子是怎么回事。端了饭才发现粥不冷。原来邵安细心,做完饭临走时怕她思念刘海又不及时吃饭,炉膛里故意留了些余烬,烧到这个时候饭还是温热的。
半蒙半摸地喂了两个孩子,她又等那两个人过来跟她交代一句,却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看来两个人真是累坏了。
她摸索着把婴儿放自己床上,又去给那两个大的盖了被子,这才回来哄那两个婴儿。“我的孙子?”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她实在觉得有点消化不了!
!!
刘海和吴宗伦睡了足有半日才醒,还没起床,于氏已经坐在床头开始盘问了。
“说吧,孩子哪儿来的?”
吴宗伦忍不住插话道:“娘,您都不问问我们这些天去哪儿了?”
于氏哼了一声:“还能去哪儿?邵安都跟我说了,那县令大人是宗伦你的师弟,看中了你的本事,要你跟着他出海办事。可你怎么把刘海也带走了呢?!我……他长这么大……可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开始是说一个月就回来,可是这都三个多月了,我每次问邵安,他又含糊不肯说,我……我这几天老是做噩梦……还以为他瞒我是因为你们遇上什么灾劫回不来了……”她连日担忧害怕,今日终于有了发泄渠道,又大哭了一场才作罢。
刘海知道她害怕,便轻拍她后背安慰,犹豫地看了看吴宗伦,见他也是无奈神色,便知道两人编的那个故事版本是对不上这个邵安的版本了,他说不好谎话,只好以眼神向吴宗伦求救。
“娘,您看我跟刘海不是回来了么?您说对了,我们这次出海还真是遇上海难了,这俩孩子是同船一个水手的遗腹子,他是救了我们的性命才会身亡的,妻子又难产去世了,我便跟刘海商量着,收养了他的这两个孩子。大的起名叫念恩,就是感念救命之恩的意思,小的叫奇缘,是纪念我们这次大难不死,能与两位恩人结了这段缘分。 ”
吴宗伦这番话情真意切,语气诚恳,若不是亲身经历了一切,连刘海都差点儿要信以为真。
果然,读书人就是会说谎……吴大哥就是个大骗子!
浑然不知自己在刘海心中的信誉已经荡然无存的吴宗伦得意地朝刘海笑着点点头,老婆崇拜我吧?
谁料却得了个大白眼!
于氏听了,也是信以为真,擦泪道:“既然如此,今后这两个苦命的孩子便是我嫡亲的孙子。”
刘海道:“娘,我们又睡了半日,孩子该饿了吧?”
两人起身煮饭洗衣,吴宗伦身上那身血衣是彻底不能穿了,拾掇好了一切,喂好孩子,已经是下午未时,吴宗伦跟刘海跟于氏说要去袁县令那里报备事情,让于氏自己先吃饭。两人便有些忐忑地去了县衙。
守门的竟是邵安,见刘海他们两人回来了,忍不住当场便哭了起来。两人好容易劝住,邵安道:“吴大人,小人到了京城说是莆田县的衙役,竟连吴潮大人的门也进不去啊,只是递了信进去。幸而前几日吴潮大人亲自来了,现在就在县衙住着,听说您失踪还牵涉一条无辜人命,当场发怒,将袁大人发落一通。还说要派人进山去找您。”
吴宗伦心里一暖,又问:“吴夫人回去了没?”
邵安道:“也没回去。原本前几日已经打算放弃寻你了,可是见吴潮大人来了还派人再次上山寻人,她就继续住下,还说就是将这六芒山给铲平了,也要找到你。”
吴宗伦沉默片刻,对邵安道:“你带刘海暂且在门房那里坐会,我进去拜见恩师便回来。”
见刘海一副担忧神色,安慰他道:“我们既然一同来了,自然要一同回去的。我先进去拜见恩师,若他想见你,我自然叫你。”
他知道刘海不会让自己一人过来,便带他来了。可是刘海一介草民,又身份尴尬,若是跟他一起进入,恩师那里连番跪拜磕头不说,若是到了吴夫人那里说不定还会被牵怒一番。刘海这些天来受罪吃苦不断,他可不忍心让他再受苦了。
刘海眼眶突然红了,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吴宗伦郑重点头:“好。”
两人依依惜别的样子把邵安酸得不轻,见刘海依依不舍看着吴宗伦的背影,心道:若是我也能找到这样对我情深意重的,便是折十年寿也没关系啊。啊呸呸,无缘无故咒自己做什么!
吴宗伦问了邵安吴大人的房间,仗着自己熟悉此地,便径直来了。有几个相熟的衙役见他回来,笑着问候,倒没有多惊讶的样子,可见吴夫人寻人都是用的自己人,也并未张扬自己失踪一事。
他径直来到恩师房间,那吴潮原本正在窗边读书,执卷许久却看不下去,正支颐犯困,听到敲门声,应了进来,便愣在当场。
吴宗伦进门便跪下请罪,吴潮扶他起了,听他讲了来龙去脉,只是隐去生子一事,只说遇到了上次的仙人,救了刘海和自己。
吴潮半信半疑,道:“上次官船被毁一事,也是这仙人所助么?我且问你最后一次,你可还有功名之念?”
吴宗伦摇头道:“学生早已厌倦官场,恩师其实恐怕也与学生抱有同学心思罢?”
吴潮一向不苟言笑,听了这话也笑了:“知我者宗伦也。只是天下之事,君子都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若退隐,心也在朝堂,退与不退又有何区别?”
吴宗伦点头:“学生即使不退,心也在山野,所谓功名,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吴潮长叹一声:“如此……为师知道了。其实近年来皇帝沉迷道家炼丹之术,又有别有用心之人敬献丹药红丸,惹得皇帝为了长生之术四处打探仙踪,你与那刘海获救之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他顿了顿:“既然你已经没有功名之念,为师便将这件事一力承担下来,你也不要对外泄露遇仙之事了,只说是老夫救了你们便可。这些日子,你们都是狱中度过的。”
吴宗伦磕头:“谢恩师救命之恩。”吴潮要扶他起来,他却不愿,迟疑之后道:“歆意之事,学生还是从袁师弟那里得知的,学生愿受责罚,为师妹抵命。”
吴潮闭眼复又睁开,再次扶起了他:“孽缘罢了……我赠你玉佩本无此意,是那丫头自己领会错了,又叫袁弘也跟着会错意,你才有此劫难。况且她是得病夭折,不怨旁人。大概是命该如此,你我也都不要介怀了……”他虽是这样说,面上仍然现出极为哀伤的神色,令吴宗伦看了心如刀绞。
师徒二人正在叙话,有小厮报说吴夫人到。吴夫人进来见了吴宗伦就是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到底忍住了,她遣散下人,揉捏了太阳穴许久,咬牙恨恨道:“趁你恩师在此,你这逆子……你便把临走那日的话再说一遍。不但说是不要功名前途,更是不愿娶妻生子,甚至还以死相逼。你如此不忠不孝,我正要去衙门告你哪,你倒还敢回来?!吴大人您给老妇人评评理罢,他一回来竟不先禀告自己母亲,天下怎会有如此不孝之人!”
吴潮才知吴宗伦第一时间竟是来看自己,却没有到吴夫人那里报平安,也觉得诧异万分。只是这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不好多说,便道:“孝字为先的道理,宗伦你难道还不懂么?”
吴宗伦便跪下道:“这次经历生死后,才发现母亲对孩儿其实关爱有加,以往宗伦以为母亲心中只有名利地位,倒是宗伦狭隘了。只是母亲若不能纵容孩儿这一次,便当作孩儿这次是死在狱中,没能回来罢了。孩儿以死明志也是被逼无奈,若再受逼迫,难保没有下次。您与孩儿一样的倔强脾气,自然知道孩儿所言不虚。”
吴夫人终于大哭起来,她原本自恃大族贵妇的身份,不愿歇斯底里失了体面,连日来恐惧担忧,加上这番话的刺激,竟再顾不得面子,上前打了吴宗伦几下,又退后几步,呼天抢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