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现在才知道,当我在这奢华的世界,突然碰到了一个和我以前的生活处在同一个层次上的人,竟然会让我如此的焦躁不安。
因为这只会让我更加能看清,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百姓,而并非真的是个上流社会的公子哥。
我可以用上流社会的身份去吓唬那个男孩,用这个身份去做那些我不敢做的事情,但实际上,我仍旧在逃避那个被我扔在角落里的自己,原本的自己。
不论做什么,我也仍旧还是我,那个总是空落落的,连自己的想法都看不清的自己。
我把身上的西服和领结都扔在了地上,然后跑上了甲板,来到了那个小伙子的身后。
他仍旧在低着头看着海面,从廉价的衬衫里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显得有些瘦弱的可怜。
“杰克......”我看见他的身形僵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他湖绿色的眼睛里半垂着看着地面,好像不太敢直视我的眼睛,面容上看不出一点不满或者其他的情绪,是真的面无表情,就好像他一点也没把我之前的失礼当一回事。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点也不希望他因此而仇视我,即使我觉得那才是我应得的待遇,“算了,如果需要,我对刚才的事情道个歉。”
“什么?”他很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我,不可思议的让我窘迫,但我仍旧厚着脸皮的询问道:“咳......我是说,如果可以,能不能稍微陪我一下?”
9第9章
“你在看什么?海么?”我是想转移话题的,那个尴尬的事情显然不适合详细的讨论,尤其是我觉得有些无法面对那双眼睛,我怕在那里看到讥讽。
但是当我扒在栏杆上,稍微前倾着身体,看了看周围。这真是十分空旷,因为我的视野里面只有海水,阳光和天空。这样的经历非常新奇,并且令人通体舒畅,我甚至看不到其他的客轮,就好像这整片海域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可以为所欲为一样!
我不由得有很自然的看向他,调笑道:“你在独享这么美丽的景色么?真遗憾,我以为分享能更快乐。”
“是么,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分享。”他可有可无的回答,然后侧过身子,和我一样用眼睛看着这片美丽并且宽大的世界。
他挺矮的,不论是在欧洲还是在亚洲,只到我肩膀上面一点的地方。薄薄的一层衬衫被海风吹得向后跑去,又逃脱不得,只能不甘心的描绘着他身体的线条,将他衬得越发纤细。
我有些神经似的居然开始担心他会一下子就被风吹跑了,随后又在脑海里面狠狠地唾弃着自己这样的想法。
在那之后,我才听见已经沉默了半天的他说话的声音,“每次我站在海的面前,总会迸发出一些不太现实的野心。当然,这只是在其他人看来,但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一直相信我能达到那野心。”
“恩?”我不是很自在的看着他仍旧被吹得鼓起来的衬衫,手指捏住了自己衣服的边角。
我其实在懊恼自己刚才把西服都扔在了下面。
“因为我总觉得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但实际上,我活了二十年,到了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他稍微有点失落,“我见过很多有钱人,他们都有着各色各样的卑劣,也见过很多贫穷的人,他们却意外的宽容和善良......所以有时候,我总是对于有钱和贫穷这两个概念很模糊,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众人,所以我刚才,只是在想,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的富有。”
“......听着有点深奥,因为我刚才那样卑劣的表现么?”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其实对刚才那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得多,因为他轻松地笑了出来,“是啊,原本我以为将会在这艘船上有一个美丽的爱情,但却被你的卑劣毁掉了......所以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同处于一个世界,萝丝和你就那么不一样?”
“因为我是个同性恋,还是个男人?”对于这句话,他耸了耸肩,然后回应道:“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萝丝那样的,她更会听听别人的想法,并且热爱自由。”
“哧——自由?”这次换我不屑一顾了,“我从不知道自由是什么,这听起来才真像个笑话。“
杰克沉默了,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我也知道我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头,所以就叹了口气,含糊的说了声:“抱歉。”
但我仍旧没打算就这样离开,因为我现在真不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我不怀好意的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小小的揉搓了几下。
他好像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又怒气冲冲的瞪着我,似乎想要打架似的!
“别误会!”我立刻解释道,并且被他这反映弄得又开心起来,“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冷,你穿这么少,没觉得么?”
“当然没觉得!”他一使劲儿,就把自己的手给拔了出来,前提是其实我也没有硬要攥着他,“现在可是中午,风是热乎乎的!”
“哦......是、是么?”我尴尬的笑了一下,的确,直到他提醒,我才意识到这海风虽然吹得挺厉害,但一点也不冷,所以只得干咳了一声,之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算了,我想......其实我真不适合和一个漂亮男孩在这里谈人生,比起那些内容,我还是会更注意你一些。”
他脸红了,然后恶声恶气的问道:“就像你的那些同伙一样,比起别人的想法,你们想要的仅仅是他们的身体而已。”
我没法跟他解释其实我不是个上等人这件事情,也不想和他再发生任何不愉快了。
这个男孩总是能让我感到轻松和愉悦,但是即便如此,如果谈论的话题始终离不开那些让我头疼的事情的话,我想我将再也找不到别的乐趣了。
距离沉船还有两天,虽然短,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总是忧郁而敏感的,只要感受到孤独就会在情绪上发生各种变态的人来说,这实在也很长。
这听起来真极端,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病,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去想。
我现在只希望能放松,能快乐,能做些让我忘记孤独的事情。
所以就在杰克打算离开之前,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并且拉着他离开了甲板。
他不是个会激烈反抗的人,这个小伙子的脾气总是很平和,不然也不可能会随着我走下甲板,而不是给我一拳。
10第10章
“你要带我去哪?”我们进入了一等舱。杰克显然不喜欢这里,才刚一进门他就立刻说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去参加那种高贵的宴会了。”
“放心,我现在也不想看见那些人......跟我走吧。”我拉着他拐进了一个和餐厅方向相反的玻璃门,然后把窗帘也拉上了。
这屋子里面几乎就和外面一样明亮,因为它的窗户特别的大,而且设立在很高的地方,让外面的人不能轻易看见里面。
“这里......不是唱诗的地方么?”
“恩。我也只是昨晚去餐厅的时候路过,看到这里有一架钢琴。”我拉着他来到那架钢琴面前,它就被放在演讲台旁边的地方,靠近角落,不太显眼。
我兴致勃勃的坐在那架钢琴面前,掀起琴盖,看着黑白色相间的琴键,用一只手放在上面挨着个儿的按了一遍。
钢琴立刻就发出了一连串规律的声音,清脆的音质在这空旷的小教室里面,带着些别样的情调。
我看见杰克为了我的手指能熟练地在那上面游走而面露惊讶,然后索性将一只手肘杵在钢琴顶上,撇着一侧的眉,颇为不以为然,“看来你会这个?”
“当然。”我得意的呲了一下牙,然后低下头,郑重的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深吸了一口气,我闭上了眼睛。
手下的琴键仿佛就这样,在黑暗中呈现在我自己的脑海里面,每一个琴键,都是那样的熟悉,而坐在这里,当我将第一个乐符弹出来的时候,就仿佛又闻到了那坐在小教室里面,阳光的气味。
在不同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东西能带给我同样的感受。我的双手在钢琴上面越弹越流畅,越来越投入,脚下的踩踏与手的配合亲密无间,心灵上的熨帖更是让我由衷的觉得,安宁平和。
一串串的,一串串直接浮现于指尖的音符,被五线谱连成了一条泛着金黄色光芒的丝绸,在我周围飘来飘去,就像是一个个手拉手的,活泼的小精灵。
海风轻轻划过头顶,我就像过去一样,在这乐曲中寻找着童年时候的快乐时光,还有......长大后的寂寞和遗憾。
不知不觉的,我第一次在弹奏当中睁开了眼睛。我坐在这间屋子里,木制的地板和洁白的墙壁,棕红色的古老钢琴和黑沉沉的幕布。
我往旁边看去,那里是一个个空荡荡的座位,没有观众来倾听的演奏,就像以前一样,陪伴我的,除了阳光,就只有轻微浮动的窗帘了。
我心里蓦然涌上一股失落,但当我侧耳细听的时候,才将视角又逐渐打开。因为我听见了一声声,伴着节奏的轻微敲打声,那是轻薄的指甲碰触琴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