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从我头顶上冲击下来,划过额头,鼻尖和脖颈,最后顺着□流到地面上,弹跳出声。我在那声音几乎要串联成一曲乐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冷噤,急忙把水关了,搓着手臂跑了出去,并且快速的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换好了衣服,然后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茶杯上袅袅飘升着热气,蜿蜒而上,我透过那蒸汽,看向这间屋子里被装饰的奢华的墙壁,看向那墙壁上的窗户,看向那窗户外面的融合着阳光的空气。
从这里看向外面真的很美,我可以看见几乎与船头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海面,波荡着一圈圈涟漪,在太阳下显得波光闪耀,泛着粼粼的光彩。
如果能画出来的话,我想必须要用好几种色彩点上去,用接连的笔触来表达出那水的生动与柔软,并且用白色的颜料沾在笔尖上,附在那好几种色彩上面,代表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怅然,就像是茶杯上的烟雾一样飘渺的让我说不出理由,但那悲伤的情感却又让我的理智无比清楚。
我想起了原来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天气,那天起绝对不是如此的碧蓝如洗,而是被污糟的环境污染的像是积满了灰尘一样的肮脏。
我记得在那里,抬眼望去,看见的永远都是林林总总的高楼,他们笔直的把天空给分成了好几块,压根不会是这样大的一整片。
而海......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海了,更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之在地图上看见过的大西洋。
我冷笑了一下,对于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感到可笑,并且心里那种悲伤和矛盾就好像冲撞在了一起一样的,让我突然生出了不知打哪儿来的慈悲心肠!
我赌气似的把摆在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然后利落而当走出了房间,逃离那些无处不在的精美雕刻。
房间外面的甬道上仍旧安静,并且显得有些低调的暗淡。这里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明亮的景色,所以我终于有了一个让自己心情恢复正常的时间,然后整理了一下领结,才去了餐厅。
但是当我看到这里的人谈笑风生,举着茶杯优雅的抿上一口,戴着面具的脸蛋笑的像僵尸一样的时候,心里的情绪竟然就又突然升腾而起!
我说不清现在究竟是厌恶多一些还是烦躁多一些,总之我保持不了平静,就连脸上也维持不住了!
我的那个保镖先生意外地在下面的楼梯口等着我,看到我下来了,就递出一个信封,硬邦邦的说道:“先生,这是今天从电报员那里领回来的股市行情。”
我趁着还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了过来。我把上面陌生的统计图粗略地看了一下,没有做出一点表示,就把他又塞回了信封里,放回了保镖的手里,“待会儿再看吧,我现在不太想考虑这些问题。”
“先生?”他显然很惊讶似的,“您不舒服么?”
“大概吧,突然间心情有点不好......”我顿了一下,发现霍克利他们已经发现了我,并且打了个手势让我过去,我回应似的微笑了一下,小声问着旁边的保镖,“在这里,能找着漂亮的孩子么?”我以为造成这一切的,是因为那些渴望的激素在作祟。
8第8章
那保镖猛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快速地低下头,颇为无奈的说道:“帕斯特先生......”
我猜,这身体的原主儿原来一定也在这个毛病上和我有着共同点,因为我终于第一次从那保镖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无奈和了然的情绪。
对此,我突然觉得有些庆幸,并且对这身体莫名多出了些亲近,“恩?有么......?”
“当然没有,先生,我们的旅程仅仅有几天的时间,白星公司的客轮都是没有这种服务的......我以为先生您知道的。”
“当然知道!但不代表就找不着了!”我压了压额前的头发,不满的嘟囔着,“啊......我有点忍不住了,根本静不下心来。”
而这次,我没有再等那保镖说话,就挥手让他先走了。因为我已经走到了霍克利他们所在的餐桌上,又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在膝盖上放好餐巾,装模作样的冲着他们说道:“看来我来晚了?”
“当然!帕斯特,你可不知道,刚才古根海姆先生为我们说了一个笑话,那是关于一个厂长的......”
厂长?——我想起了印象里那些穿着蓝色工人服,手上戴着白线手套,沾满油腻的形象,觉得和他的笑话完全对不上号。
因为在他们的言谈里,‘厂长’似乎是个穿着西服,带着领带的家伙,他只会埋着头批文件,家里有数不清的资产,而不是亲自下来带头干工和检查的领导,工资很高但是也只是中高层而已。
于是我压根觉得这话题的开始就让我不感兴趣。所以霍克利总是不间断的声音就让我觉得像是青蛙一样的聒噪。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神经在不断地抽痛,让我几乎开始怀念刚才躲在房间里喝茶时候的安静,即使那时候心情不好。
但也好过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排斥这些人,他们讨厌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如同被上了发条一样的挨个儿旋转,每一张脸都几乎要令我作呕。
我在忍耐中不经意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萝丝,她仍旧板着一张脸,情绪不高的坐着,穿着有很多层蕾丝的华丽衣裳,唇上的口红让她显得尤其性感。
但这些都不是我所在意的,我所在意的,是那眼睛里的,漫不经心又不屑一顾的神采。
我想在这个时刻,我突然间明白了这烦乱的由来,因为我已经开始厌倦这周围奢华的装饰和浮雕,讨厌起那些铺在脚下像是云朵般的地毯,就连面前的高脚杯都令我觉得难过。
我突然觉得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活,因为这里极不自在,周围深眼窝高鼻梁的白种人们,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另类。
再怎么装,也改变不了其实我是个亚洲普通小群众的事实。
他们大声谈笑的那些东西,关于钢铁厂,关于股市,我一窍不通。
我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保镖先生,特别希望他现在能有一个理由,让我离开这个餐桌。
但是不可能,保镖先生显然以为我托射过去的眼神是在催促他为我找个男孩,所以他露出了个特别无奈的表情,让我变得更加焦躁。
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在我想到了那肮脏的天空和楼房的时候,任何事情都很轻易能出碰我的敏感点,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现在与过去进行对比。
——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我坐在泰坦尼克号上,即使这必然毁灭,即使我可以做些我平常不敢做的事情。
但没一件是真实的!我仍旧孤单,我仍旧是一个人,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我甚至觉得,就算我现在决定告诉他们,这艘船将在两天后晚上撞上冰山,他们没准会觉得这真是个无聊的笑话。
我觉得周围的所有声音就像是被一个喇叭吸走了一样,就连他们的面容都被一支画笔给抹花了,在我周围一圈圈的旋转,直到最后根本看不到他们原本的样子了。
而在这突然被模糊的世界里,只有萝丝的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虽然那里面写满了枯燥,甚至有些干涩而没有神采,但是我却莫名的觉得,那双眼睛,就仿佛是我自己的,因为我的心情,竟然就好像和那双眼睛一样的,正在被这枯燥而陌生的世界消磨的干瘪异常,早晚将只剩下些漠然了......
因为我找不到人去说说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因为那些东西不被他们所认同,更不会理解。
“抱歉。”最终,我忍不住打断了这些男人的滔滔不绝,并且推开了刚刚摆放在面前的,还冒着油泡的小牛排,扯下了餐巾,“抱歉了,各位,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在床上呆的久了,所以,需要出去透透气......”
“呃,哦......当然,请随意,帕斯特,但愿你能好受点。”
“谢谢。”对于这些客套的关心,我压根就不想再继续面对下去了,所以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大步地走了。
直到我到了甲板,脱离了那些浮华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才终于觉得,从心底上松了一口气。
当新鲜的空气又重新进入鼻腔,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开阔,更加自然,我几乎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似的轻松自在,可以在地上来个潇洒的大劈叉。
但我仍旧觉得落寞......就好像,我原本以为我终于是个被注意到的人了,有很多可以谈话的朋友,很多人围在一起吃饭,但实际上,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假象。
而当我看到了,那趴在栏杆上,被海风吹得金色的头发都变得蓬松杂乱的那个背影的时候,心里蓦然就觉得,这个男孩身上的那种,属于普通人的气质,或许就是让我在离开他之后变的反常的原因......
我原本以为我在发泄了一场过后,终于摆脱了那种害怕的畏手畏脚的束缚感,甚至恍惚以为这个身体和身份就是属于我的,假装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