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的表情有些低落:“我,那时——”
“你不用解释。”卫庄打断他:“我没兴趣听你的理由。如果你当日死了,或许他还能说服自己你没有欺骗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风吹过来,盖聂的头发轻轻拂动着,他闭上眼睛。
卫庄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听不出远近:“师哥,这是最后一次我顾念师门情谊。”
盖聂张了张嘴,最后说:“多谢。”
再度睁开的时候,旷野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
战俘回归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尤其是相国正在前方,代王劳军。
成叔旅营救战俘有功,督军找不到理由剥夺,不得不赏,而且是大赏。
只是赏赐的过程很耐人寻味,盖聂连进入督军府被传唤的机会也没得到,只得到督军府的口令,让他正式升任驻西域的戊己校尉。
事实上,驻西域的戊己校尉的王书早已下发,督军一直寻了借口捏在手中不肯给成叔旅正名,这次实在找不到借口。之前盖聂的头号虽是校尉,但没有文书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可以统帅的兵马,才沦落得夜潜救人要单枪匹马的境地。
奴仆宫天生缺憾,太傅当年对他的批命果真没有错过。
托相国的福,都尉不得不把校尉文书发下为他正名。驻西域的戊己校尉是五校之一,意味着从此盖聂有了真正意义上练兵、带兵、作战的指挥权限。屯城屯兵五分之三位步兵,余者为骑兵,还有五十人杂役随兵可以相互协作。
……
任职前一日,李进来找盖聂饮酒庆贺。
盖聂并没有太多兴致,他心里有事。不知道卫庄装作韩非侍卫而来是何用意,他始终放心不下天明,总还想寻个机会问问韩非。
还没等到他找到机会见韩非,就先见到了荆天明。
在淬不及防的情况下。
他上任第二天,督军传唤他去督军府听训,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盖聂赶回大营,就听说出事了。
听说相国早上临时起意巡视军营,跟着盖聂进入李进戊己军的副校尉李进不肯按照都尉的命令行事,言语中多有按章办事的意思。都尉直接说成叔旅治军不力,顶撞上司理当重处。
事情到这里最多也就是李进受罚就行,有盖聂在,总不至于砍他的头。谁知相国这时不知为何唯恐天下不乱,提出比试一场,如果李进胜得过他的亲随,便按照戊己军的规矩办事;如果李进胜不过,那便军法处置。
这个时候说军法,就是入校场前签下生死状。
李进咬着牙应了,转头让军中弟兄给盖聂带话:生死状是他自愿签的,是死是活他都认了,让长官不必为他多事。
校场内外,戊己兵营肃杀成圈,李进面色严肃地站在场中。
韩非笑眯眯地点点头,懒洋洋对着身后的人说:“天明,你这几年日夜苦练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只要杀了他,那个人自然就不会再把你视若无物。”
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从韩非身后站出来,黑衣束身,手持一柄玄铁利剑,眉目阴沉沉,带着一丝戾气,看向场中。
第 19 章
李进握剑在手,学者盖聂的扬子做了一个“请吧”的姿势,
而约战的另外一个人却是冷笑一声,‘呛’一声拔剑出鞘,身形一动,一道苍白的剑光已然劈下。
……
论生死经验,李进也算是数十次在死亡边缘铤而走险过,他没有师承的剑法,但贵在务实不花哨。对方是个年轻人,但看得出得自名家传授,先前相国也说他这几年狠下苦功,决不可等闲视之。
剑上的差异很快让局势趋于明朗,李进步步后退,肩膀手臂挂彩。
与他出生入死的战友情绪急躁起来,但碍于军令生死状,又无法上前助战,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
……
盖聂就在此时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一场生死角斗。他将目光看向韩非:“相国?”
韩非连忙用扇子托住盖聂欲向他行礼的动作,侧开身避过,然后略微弯下腰道,用仅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先生不可如此,劣者受不起。”
盖聂目光投向场中:“这是何意?”
韩非咳嗽两声:“年轻人,经不得激罢了。我不过说一句,他们就说按照军中的规矩行事。”
盖聂将目光投向韩非身后抱手而立的卫庄,他的嘴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
“成校尉来了!”有人看见盖聂,大声叫着。
戊己兵的步兵自动让开一条路,让盖聂能够直接走到最前面,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不满与恳求。
场内那个持见的少年陡然抬头,目光直直瞪着盖聂的方向,带着一点希冀,一点怀念。
盖聂的嘴唇动了动,他的目光有着欣喜,他有很多话想问想说。
然而,时间地点都不对。
“成校尉!李副将快顶不住了!”
但,耳边的呼喊声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受伤喘息的李进,目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焦急。
……
“呵呵。”发出笑声的是相国身后的白发侍卫,他好想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又好像在看一部早就知道结局的戏。
场上的少年侍卫的目光变化了,连带着他的剑意也在变化!
长剑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陡然气势凌厉非凡,进攻的招式连绵不绝,快如急风,密如骤雨,映着午后明亮的日光,几乎织成了一道雪练,光华夺目,动人心魄,自取对手!
剑疾如风,气势如虹,竟然凭借气势将五大三粗的汉子压服得无法动弹。
好剑法!
这是在场所有人在那一刻产生的念头。
然而,有这样念头的人不包括盖聂。
他已经顾不得军法生死状,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该”与“不该”,长剑出鞘,在手中如同一支青竹一样修长柔韧。下一刻,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生死决斗的教场中,横亘在长剑与长剑之间——仅凭一己之力,挡住了年期剑客绵密如雨的剑招!
剑气劈开教场干裂的土地,激起一蓬烟尘。
剑光过后的两个人都没有动。
介于男孩与青年之间的男人把剑举在跟前,嘴角绷紧:“你,可还认得这把剑?”
盖聂站在李进之前,他身后左右两侧的的地面上有着深深的沟壑,每一道都是极强极猛的剑气所化,唯一盖聂身后一片坦荡——而那里,有一个死里逃生的李进。
盖聂看着对方,眼中有着欣慰:“残虹。”
“那你可识得方才我的剑招?”
“惊天十八剑。”
“既然都认得,你有什么话说?”
“青出于蓝。好剑!好剑法!”
年轻的剑客抿着嘴,他的目光在男人身上细细看去,看见他已经被塞外风霜染得灰白的头发:“虽是好剑,而我,却不能胜你。”
盖聂道:“你父亲昔日七年磨一剑,三十三岁才得惊天十八剑雏形。而你如今不过十五岁,已经能使得剑招三四分功力,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年轻人冷哼一声。
但盖聂却在那嘲讽里面,混杂着一线淡淡的喜悦与被认同的自豪。他忍不住道:“三年时间,能得如此进益,可算得上奇才。”
场中再无动静。
相国扇着扇子,苦恼地问:“哎呀,这样的结果可怎么算?到底谁赢了,谁又输了?”
赶来的督军谄媚地笑着,眼珠转得飞快,正要说话,却在此时,看见相国身后的白发侍卫开口道:“即使校场,就应该有校场的规矩,签了生死状的战局被人横加阻拦,错在谁不是一目了然。“
督军一时拿捏不住这个侍卫的身份和喜好,正差个借口讨好他,闻言连忙道:“这位壮士所言在理,依我看,违抗军令者就当——”
“这场比试成校尉胜了。”
督军正要说出“军法论处”几个字,却被卫庄的话堵在喉咙里。
周遭的戊己兵原本已经怒目而视,在听闻卫庄此话时都面露欣喜之色。
然而下一刻,卫庄带着冷眼旁观的姿态说:“成校尉虽胜,但执法渎职,坏了校场军法,理应受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督军,你看如何惩处是好?”
督军被卫庄的目光蛰了一下,额上冒出冷汗,他看见戊己兵的目光都转向自己,连同相国也看着他。想想刚刚这个侍卫已经说了“死罪可免”,那他再强求军法论处就会犯了众怒。思前想后,不得不道:“昨日成校尉救俘有功,今日将功折罪,校尉降为副校尉,鞭打二十,示众两日,以儆效尤。成叔旅,你可服?”
李进虎躯一震,目露懊悔之色,张嘴就要说话。
盖聂一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对着校场拱手道:“在下认服。”
年轻的剑客一言不发地将目光投向卫庄,眉毛皱着,显得极为压抑。
卫庄冷笑一声,靠在校场的木柱之上,双手抱胸好像没有看到对方眼里的哀求。
第 20 章
入夜时分,塞外空气骤然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