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目光扫过卫庄拿着奏折的手:“听说他一手剑术,于百步之外取西狄主帅首级。”
卫庄握紧了手中的竹简。
杀气……红莲背心一凉,不敢多言。
北线战事胶着中有了起色,韩国都城野王民心稍定。
寒冬将至,戍边大军急需安抚。这一回有了胜仗的铺垫,秋收征税的进展很顺利。刚刚收完粮食,很快传出相国要代王北巡的消息。
因为战事,消息传到漠北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算算相国启程的时间,离北巡犒赏戍边将士的大臣到来也没几天。
营帐的毡布被挥开,一股夹杂了沙土的冷风灌进来。
盖聂光着一边肩膀正在给自己上药,听见脚步声之后正准备把衣服穿回去。
来人正是李进,还是五大三粗的样子。他大步迈进来,神色有些恼怒,嗓门很大,一进来就嚷着:“校尉,听说督军又要让你去探敌营?”
盖聂袍子刚拉了一半,被李进一下子看见上面的鞭伤,立即大怒道:“刚刚对你用了刑,就让你去探营!这是要逼死人吗?这种手段太下作了吧!”
盖聂平静地说:“他们被俘和在下多少也有关系,就算督军不吩咐,在下也当尽力营救。”
三年过去,盖聂已经从军士升做校尉,而李进早已将面前的这个人当作追随的将领——虽然他沉默、虽然他寡言、虽然被督军排挤,几次突入绝境的时候,都是依靠这个人一手神奇的剑术让他捡回一条命,带他回到营地。
无论是剑术还是轻功,在李进这样只有蛮力的农夫看来都是传说中的存在。不管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对强者的真心佩服,他都选择亦步亦趋跟在成叔旅的身边。庄稼有没有收成、田地有没有雨水、甚至山枣是不是带上发钗可以嫁人了,他都不似刚刚来到军营是念念不忘。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黄土,和一个坚定的背影。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热血一回的理由,从来没有这样想要在沙场血战一次。
然而,有时候,等待他们的,确实一次又一次送死一般的任务与突围。
他的愤怒,已经快要让他看不清刚刚升起的希望。
第 15 章
盖聂来到都护府的时候,督军刚刚在吩咐下人召集城中所有厨子给代王亲临的御史准备接风宴席。
盖聂沉默地站在廊下听着各种诚惶诚恐的吩咐,他忍不住思绪有些飘飞。这几年,他明白了许多当年不曾理解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远在都城的小庄知不知道他的卫国如今疲惫的样子。
纵使用尽全力、纵使不惜生死……
天道不彰,国家尚且存亡无论,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盖校尉,督军传你进去呐。”一个小校在盖聂身边捅了捅他,示意他莫要再走神。
……
盖聂从都护府出来的时候,李进迎上前去,大着嗓门问:“督军大人说什么?”
盖聂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即刻出城,突袭救人。”
李进登时面有怒色:“他是等不及在今晚相国到来之前把你支开,这样受封受赏的可不只有他了吗?”
盖聂想起韩非为人,摇摇头,道:“相国并非那种会被人轻易糊弄之人。”
李进跟着盖聂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说是救人,和送死有和不同?他这分明是想让你有去无回!”
盖聂脚步不停往营帐而去:“他如何考量我并不在意,他若不下令,说不定此刻我已经出城救人去了。”
李进不知盖聂万分不愿与韩非对面而立,于私于公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本就打着前去敌营的打算,督军这样排挤反倒称了他的意。
虽然李进一意想要跟随接应,但盖聂打定主意孤身而行。
多一个人于他而言是累赘,除非,并肩作战的另有其人。
盖聂轻装简骑,一个人悄悄出城的时候,由代王慰军的相国一行车马也抵达黄沙漫天的漠北边塞。
督军将相国一行人迎接入城,以上宾之礼待之,安排了水酒美食,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瓜果石榴。
韩非饮了一口美酒,笑眯眯地对着督军道:“督军真是治军有方,没想到在这等荒蛮之地,也有此等佳酿。”说完他对着身边一名健硕沉默的白发侍卫道:“卫兄,你说可是?”
督军的目光移向这位被相国称兄的人身上,只见此人身着黑色束身剑衣,袖口肩膀皆有金丝秀纹,一看便知并非寻常随从。
此刻这名侍卫斜着眼睛看来一眼身前的酒盅,冷冷道:“相国大人,看来宫里的美酒你并没有喝够。”
相国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道:“够了够了。你总是这样,你看你看,督军一片好心,你怎么能如此无情?难怪没人喜欢。”
督军的眼睛转了转,看来这个白发侍卫是宫里的红人,连相国都对他礼让三分。
白发玄衣的侍卫沉下脸不说话,相国打了个哈哈,开始询问军务与布防。
督军一一作答,末了相国提出,想巡视军营,尤其是看看在战报上几场捷站立下功劳的军事。他的理由很充分,原本代王北巡便是为了犒赏戍边大军,论功行赏。
督军莫敢不从,于是找来校尉传令,让军营中的众人列队等待检阅。
韩非率领众人一排一排看过去,从最开始的轻快风趣,慢慢眉头开始皱拢,末了问道:”敢问督军,全部军士都在此处?“
督军道:“相国至,本应大军相迎。怎奈战况紧迫末将不敢轻率,因此命令大军轮休值戍。眼下只有半数军士再此,另外半数明日此时亦可检阅。”
韩非忘了一眼身边面带不耐的侍卫,道:“督军此番安排甚是妥当,自然是以战局为重。”
督军连道不敢。
韩非又道:“听闻几次大捷,军中猛士有人居功至伟。不知可有此事此人?”
督军义正言辞道:“护卫国土,人人皆尽全力,不敢以独身忝居其功。相国说的人,可以说既在军中,又不在军中。”
韩非在心中冷笑两声,面上仍是笑眯眯十分欣赏的模样。
他很清楚,此人身在边塞多年,盘根错节不能在刚刚到来就对其出手。罢了,且容他多活两日。
督军十分得意,自感已经取得了相国的好感,不由将目光投向相国身边的侍卫身上——实在是此人存在感太强,即便是身着侍卫服饰一言不发,也让人无法忽视他散发的戾气。
而此刻,此人目光却落在远处,似乎完全没有关心他们之前的往来对话。
第 16 章
戎狄的大营里一片漆黑,盖聂换了粗布束袖剑衣夜行,并没有铠甲护身。
戎狄主帅被他百步之外一剑刃喉之后,一连几日紧闭大营不肯再战。这几日虽无动静,但盖聂推算时间,新任主帅应当已经接手前方大营的防务。
一队戎狄兵从篝火处巡视而过,盖聂躲在大营帐篷的阴影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难得的空档,他想,此刻卫国大营多半是笙歌曼舞,都尉为了讨好代王出巡的相国准备良多,听说还准备里月氏国来的舞姬助兴,想要讨好韩非为为自己请功。如果韩非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韩非的话,大营的处置他无需担忧。
只是韩非的到来已经昭示着自己在此从军的消息传回都城……
小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
盖聂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黑漆漆的大营忽然同时亮了——近百支火把同时亮起,如同白昼!
一阵大笑自火把之后传来:“哈哈哈哈哈,你们中原人的说法是什么?是不是就叫瓦罐里捉鳖?”
盖聂平静地看着包围自己的戎狄步兵,已经自人群中排开而出的那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轮廓看起来有点眼熟,除了更加年轻。盖聂有点猜到对方的身份。
“他们说,就是你这战场上杀了我阿爹?”他用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被包围的男人几眼:“啧啧,想不到竟然是你这样的小白脸。”
盖聂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手持火把的人。
战场上的老对手几乎都在这里,对他咬牙切齿。
“阿祖,不要小看这个中原人。不能让这个人手中握住刀剑!快下令弓箭手呀——”这是辅佐前任戎狄主将的军师,戎狄与燕国混血而生,通晓兵法之道。
被叫做阿祖的人一挥手:“收网——”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盖聂罩在中间。
军师跺脚道:“阿祖,这人不能留,快趁机会杀了他!”
阿祖没有去看军师,反倒笑嘻嘻地说:“你们中原人真奇怪。如果你说我们的勇士,打了胜仗好酒好肉都少不了你的。偏偏你立了功,却让你来送死。”
盖聂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抿着。
阿祖走近他,一脚踩在他手腕上,迫使他松开手中的青铜剑。
“如果我告诉你,通知我们你回来的人是你们中原的戍边都尉,你不是很难相信?”
军师大急,在一旁道:“阿祖!别和他说这些,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