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是光都吝啬照到的地方,直上直下,飞鸟绝迹,就似上古之时有神执利斧将这山脉一刀两断,斩尽了生机,只留下光秃秃的山壁,寸草不生。
断壁处的绳梯已被放开,垂进了未知的黑暗中,陈琦望望身边的梅时雨,欲言又止。
“你总叹什么气?”梅时雨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而起,神态却还轻松,“你是不是想说,就连私闯华山深渊都跟我当年很像?”
“……你是争强好胜,他是钻牛角尖。”陈琦气得直摇头,“一个两个,都要闹得师门鸡飞狗跳才罢休。”
梅时雨两手一摊:“我现在已经很沉稳了,你看昨晚我还跟你立场一致地说不应该让云归下去。”
陈琦哼了一声:“可我现在看你一副早就料到他会偷跑下去的样子啊?你早就猜到了就是不提醒我看好他是不是?”
“是啊。”梅时雨十分耿直地承认道,“我就没想提醒你。”
“……”陈琦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折寿了不少年。
“师兄啊,你总怕他碰壁,他是长不大的。”梅时雨不再看他,径自往绳梯处走去,“云归二十多年练剑,武功造诣虽高,在我看来终究只有剑之神韵未能修得剑骨,所以他道心不坚,会被外事冲击禁锢,举步维艰。”
“诚然,塑剑骨的过程难如登天,修心修身,非大磨难大领悟不能成,唯有破而后立,以求一线生机能返璞归真,大道无形,自然能塑骨新生,登临剑道巅峰。”
“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也是终生止步于此,再无寸进。”白发道袍的身影站在崖边,竟显得有几分萧索,“可我还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闯得过心魔壁垒,挨得过诛心诛身,炼出无坚不摧的剑骨,再无可敌。”
“所以师兄,我知道你心疼徒弟,但你不能拦着他成长,也不应该一味趋吉避凶。”
“要么变强,要么死。”梅时雨扶上绳梯,回头笑了笑,“这条江湖路,不始终都是如此吗?”
陈琦一行人抵达深渊底部的时候,都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冰寒的溪水已经被染红,地上散落着猛兽的残肢血肉,顺着这些尸体一路前行,在渊底一处寒潭边,他们看到了廖云归。
廖云归一身血衣,浑身湿淋淋的,似乎已经结了薄冰。他手里拿着剑站在寒潭中央的浅滩上,一动不动,而在他脚下数丈之外,几十条寒潭巨鳄半浮在水面,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都盯着中间的人,似乎只要那人稍有破绽,它们就会群起而攻之扑上去把人撕碎!
而寒潭里,有些已经死去的鳄鱼尸体或完整或残缺,鲜血早已污浊了潭水,触目惊心。
一个人和一群鳄鱼形成了胶着的对峙局面,然而大家都明白,那一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时间越流逝,他就离死亡越近一分。
陈琦拔出剑:“救人。”
跟着下来的弟子都是精英,此时得了命令纷纷拔出佩剑,朝着潭水冲过去。
梅时雨闭眼感受了一下周遭的剑意,叹了口气:“失败了。”
“还活着,就有希望。”陈琦提气跃到浅滩处,把意识不清的徒弟拎出了战局,“我不是想拦着你们变强,我只是希望,能在更好的时机,做把握更大的事。”
“从前掌门师兄为什么会迷惑于一本《空冥决》,以至于落得后来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
梅时雨一愣:“师兄……”
“人的执念太深,就会入障,这对于练剑之人来说,并不是提升境界的好时机。”陈琦似在叹息,“强硬为之,生死事小,对旁人又是如何遗憾,类似的教训,我们受得还不够多吗?”
这深渊之中浅淡的白雾笼罩着人群,将尸山血海掩埋其中,描摹着平静虚妄的假象。
站在那里面的陈琦,气质温和,不锐利,也不锋芒毕露,却让人觉得安心。
梅时雨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己一生也只能做个天下第一的剑客,而他的师兄,扛得起整个纯阳宫的荣辱兴衰。
注:华山深渊到底会不会有巨鳄出没,我也不知道,剧情需要不要在意细节……
第三十八章
西湖藏剑山庄与蜀中唐门代代联姻,十分交好,这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
这天,是藏剑三小姐叶春深出嫁的日子,藏剑码头装饰得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湖边也停好了来迎亲的唐家大公子唐之的船队,唐之站在船头,看起来剑眉星眸,仪表堂堂,也是武林年轻一辈里头品貌出众的人物。
鼓乐声里,叶春深凤冠霞帔缓步出了藏剑大门,步伐虽小,却也终究一步步靠近了码头。
唐之微微一笑,下船伸手去迎他的新娘。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叶春深的盖头,将那刺满鸳鸯莲花的鲜艳大红色从女子的头上扯下来,狠狠钉进了庄前的老树。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唐之忽然感觉颈间一凉,竟是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压上了他喉咙,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对不住各位了,在下是来抢亲的。”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唐之身后的男人,个子很高,脸上覆着面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是血腥可怖的红色。
“什么人!”周遭藏剑弟子和唐门弟子纷纷拔出兵刃,却碍于唐之在对方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哎呦,你们这么凶,我手里的家伙就要拿不稳了呢。”杨弋语调戏谑,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划开了一道血痕,“三小姐不想嫁给你,你厚着脸皮娶个什么劲儿?”
“放肆!”叶孤柳怒道,“何方鬼祟之徒,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吃老夫一剑!”
“都住手!!!!”叶春深忽然喊道,“谁也别动!”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头上的凤冠朱钗扔在地上,轻声道:“爹,女儿不孝,不愿嫁入唐家……就请爹看在二十年父女情分上,不要再为难女儿。”
话音未落,她反手劈向载着嫁妆的马车,最上面的雕花盒子应声而开,掉出一双佩剑。
叶春深拿了剑,直接拉起杨弋的手腕:“走!”
唐之被推回人群中,码头一片混乱,送亲的藏剑弟子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三小姐有此举动,一时不知该不该追,全都僵持在原地。
叶孤柳勃然大怒:“都愣着干什么!追啊!?”
“……”杨弋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子,叹气,“三小姐,我遵守约定帮你的忙,现在你人也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我没地方去啊。”叶春深把手一摊,“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杨弋简直无言以对,“我要回恶人谷,你也要跟着?”
“你去得,为何我去不得?”叶春深不以为然,“都说恶人谷自在逍遥能容这天下所有不能容之事,我爹他们一定逮不到我。”
“……随便你。”
“我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看好像功夫也厉害了很多嘛。”
“……”
“你上次来山庄,我可没见你有这样俊的箭术啊。”
“……”
“听说恶人谷的风很大,是真的吗?”
“……”
“你怎么不说话啊?喂!别跑!等等我啊!”
……
“醒了吗?”
“好像已经没有大碍了。”洛景行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叹气,“师尊,可是我看师兄心情不太好……从前师兄什么都跟我说的,但是我现在怎么问他都只说没事。”
“罢了,我进去看看他。”陈琦挥挥手,“你先去看看药好了没。”
打发走了一脸担心的洛景行,陈琦推开门,就被扑鼻的药味儿拍了一脸。
“……咳咳。”这得敷了多少层膏药啊。
“师尊。”廖云归还想下地行礼,被陈琦一把按住:“行了行了,老实躺着。”
“就你昏迷的这两天,你万花谷的好友宋圣手来了一趟。”陈琦靠着床边坐下,“他给我讲了挺长的一个故事……你别觉得难堪,至少为师总算是明白了你这段日子的反常从何而来。”
“感情的事,为师不想多嘴,但是我们也不想看着你糟践自己。”
“我知道你剑意凝滞,心剑难通很着急,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拿剑,不如先把心里的事都解决了再回来。”陈琦捻了捻手里的拂尘,慢慢道,“宋圣手带来了一个消息,恶人谷沈筠迎了故人之子入谷,封为少谷主,不日会与明教圣女成婚。”
“要不要亲自走一趟,你自己决定罢。”
自从来了恶人谷,叶有期真是过得度日如年。
且不说那个总用怪异眼神瞅着他看的内谷总管江临,就光这谷里头那些个杀人如麻、食血啖肉的疯子们,每次见了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沈筠虽然身居谷主高位,但是手底下人杀人越货、烧淫抢掠,剥皮抽筋取乐之类,他是一概不管的。叶有期看不惯那些人的行径,曾经在有人抓了幼女回来意图奸-淫的时候出手阻止过,那伙人表面上敬着他是少谷主乖乖放了人,背后却毫不收敛,依然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