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响动,光线在眼帘内也没有变化。他听不到一丝半毫的声音,与外界隔绝的环境让他两耳生出轻微的耳鸣。
克雷登斯捏了捏拳头,吸吸鼻子,稍微提高了音量,第三次开口说话。
他以为尸灵没有回应他是因为他音量不够,所以这一次几乎是喊了起来——“我、我体内有容器,有、有炼金的容器,它可以作为交换的条件,只要……只要你们听一次我的命令!”
当然,有没有叫醒尸灵和音量毫无关系。如果尸灵可以听到他的声音,那即便他在自己的房内低声耳语也能被听得清楚,就像他听到尸灵窃窃私语一样。
而现在只是尸灵没有说话罢了,但这不代表它们没有醒来。恰恰相反,尸灵已经出现了。
其实自孩子走进红漆门的一刻它们就有所察觉,容器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对它们存在着致命的吸引。所以此刻三具尸灵已将克雷登斯团团围住,在绿光之中一动不动地用鲜红的眼洞注视着两眼紧闭的孩子。
克雷登斯一无所知。
他焦灼地捏了捏拳头,过分安静的环境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踟蹰了好半天,最终干脆把眼睛睁开。
而当他看见三个不人不鬼、浑身泥泞的生物把他围成一团,每个人脸上还挂着一双猩红的、没有瞳孔的双目时,他差点把胆子都吓破了。
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三个尸灵见状,又更紧密地围上来。它们垂下脑袋,并在一起的头颅几乎把绿光全部挡住。克雷登斯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发冷,结结巴巴地想要开口却笨拙地咬到舌头。
但幸运的是即便他无法开口说话,尸灵却看出了他的尸语者本质。最高大的尸灵先把头颅降得更低,更细致地打量着孩子,并就着孩子胸口的一处伸出触须一样的手指碰了一下,霎时,它的指尖被灼出一缕轻烟。
三只尸灵玩味地把头转向被灼伤的指尖,端详了一会后,高大的尸灵率先开口,它用一种很难说究竟是从它身体发出来的,还是直接在克雷登斯体内响起的声音,沉沉地问道——“说出你的要求。”
克雷登斯被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他两手撑在地上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大的怪物。
三只尸灵等了一会没等到结论,面面相觑后最小的一个尸灵也开口了,“他听不见我们说话,不是吗?”
“不是,他是尸语者,他听得到。”中等个头的说,又把脑袋转向孩子。
“可他没有反应……”小个头的又说,它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孩子。
“他估计是第一次见,吓坏了。”最大个子的尸灵回答,说完往后退了一点,也招呼两个同伴往后退了一点。
这一下绿光又照了进来,光线一下子扎进克雷登斯的眼睛。
克雷登斯抬手挡光,暂时把尸灵摒除在视线之外的举动也令他缓缓回过神,思索片刻,连忙回应——“我……我听得到,我听得到,我、我是尸语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但两腿和膝盖还在发软,使得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颤颤巍巍地站好,适应了一会,总算得以正式面对三名尸灵。
而尸灵也安静下来,再次等待他的指示。
克雷登斯意识到三个尸灵的反应意味着接受了他的条件,于是把放在脚边的包裹打开,将里头的阵法图和毒液都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集中精神。
和尸灵对话时不知为何总令他产生一种做梦的错觉,脑子迷迷糊糊,使得他时不时就得甩甩脑袋,重新凝聚注意力。
而当他终于直起身子,并想起下一步要做什么时,他用魔杖指了指阵法图,又指了指棺木上的尸体,认真地说——“我需要你们帮我拼凑帕西瓦尔·格雷夫斯的灵魂。”
他走到房间的中央,盯着尸灵之间的缝隙——这能让他没那么害怕,并顺利地把准备好的措辞说完整——
“格雷夫斯先生已经死了,他无法再以主人的身份释放你们。而如果你们帮我把格雷夫斯先生的灵魂碎片全部捡起来,我会以我体内的容器作为交换……让、让你们重获自由……”
克雷登斯一口气说完,并在心里复述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
此刻他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面对尸灵的恐惧比面对格朗乔伊的两条蛇还要大上几万倍。纵然已经把视线转移到其他的地方,那种瘆人的寒意还是紧紧地包裹着他。
三个尸灵伫立了一会,说话的仍然是最高大的那个。
它挪上前半米,用触须般的手指指向天花板,道——“我们出不去,即使你帮我们擦掉墙上的咒文,我们也会被困在宅子附近。除非你先让我们吸收容器的全部力量,否则我们的活动无法冲破封印的禁锢。”
“我、我只会让你们吸收一部分的力量,待到拼凑完整,我……我再全部奉上。”
有过和格朗乔伊接触的经验,克雷登斯明白步步为营的重要性。他不会再像之前一般把所有筹码都摊出来,何况尸灵所说的问题并不会对拼凑灵魂造成困扰,毕竟——
“能、能在老宅附近就足够了……格雷夫斯先生的灵魂只……只在宅子附近。”
三个尸灵听罢,相互看了看,而后又一同转过脑袋,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克雷登斯身上。
门外的塞拉菲娜和赛比都很紧张。红漆门内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声响,他们甚至无法得知咒法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塞拉菲娜在门前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又站在最近的窗边,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风吹进来醒醒脑。她心神不宁,未知的恐惧比真正的痛苦来得更磨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如果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而如果不能成,她无异于游说克雷登斯葬送了死后的生命。
塞拉菲娜望向远处,远处的森林延绵不绝,一眼看不到尽头。她感觉自己把大家带进了这样一片茂密又广袤的森林,她甚至不能作为一个向导,告诉大伙出口在哪里,距离出路又还有多远。
“如果你的主人还能说话,他一定会极力反对我这么做吧?”按耐不住,塞拉菲娜还是开口了。
赛比深深地鞠躬,就像对帕西瓦尔行礼一样也对塞拉菲娜行礼,然后直起身子,答道——“可是主人现在不能说话。”
“我是说如果。”塞拉菲娜快速地笑了一下,她也真是无奈,竟对一个家养小精灵说这些。
小精灵和他们不是一个物种,它们绝对无法真正站在巫师的角度考虑。在学校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类物种的大脑并不发达,或许它们无论是在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无法满足思考这类问题的条件。
而人脑却是发达的,也正因其能容纳太多的信息,才会油生出那么多不必要又没有用的自我折磨的情绪。
但赛比还是很虔诚地对待巫师的每一个疑问,尤其当疑问来自于那么尊贵的人。所以它搓搓手,小声地说道——“这是少爷的决定。格雷夫斯老爷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干涉活人的决定。赛比认为……没有如果。”
塞拉菲娜愣了一下,她竟然对此无法反驳。
此时,红漆门内传出了轻微的、火柴擦过的声音,塞拉菲娜立即走到门边附耳静听。
但很可惜,他们能得知的信息只有那么一丁点,即便里面发出的是石破天惊的摩擦声,亮起的是如白昼般的强光,一切也都被堵在红漆门内,堵在密密麻麻的咒文禁锢之中。
没错,那一记火柴擦过的声音在红漆门内,实际上尖锐得足以把耳膜刺破。
克雷登斯并不知道擦除原先的咒文会发出那么尖利的声响,他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将密密麻麻的符文清除,清出一块足以容纳阵法大小的地面。
接着,他用包裹的布料沾上些许毒液,开始在地面绘画。
那些毒液装在瓶子里时呈现出淡黄色,而一旦接触到地面,便散发出萤亮的黄光。克雷登斯不得不一边眯着眼睛调节进入双眼的光线,一边照葫芦画瓢地将阵法图描绘完整。
三只尸灵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血红色的眼洞随着克雷登斯手臂的位置移动。而当他终于将整个阵法绘制完整时,他把满是毒液的布料丢在一旁,其中一个尸灵则指示他站在阵法图的中央。
“我们必须通过你才能出去,”最高大的尸灵说道,“我们会从你的耳朵钻进去,在你念诵祷文的同时,我们便可吸收容器的力量。一旦你停止念诵,容器将停止供能。”
克雷登斯明白。
尸灵又提醒他,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但千万不能走出阵法之外。否则克雷登斯将失去阵法的保护,被体内已唤醒的容器活活烧死。
到时候死掉的不仅仅是克雷登斯,还会把容器一并毁掉,并牵连到试图冲破帕西瓦尔封印的尸灵,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
接受容器能量的是最小的一个尸灵,它年龄最小,怨气也没有那么重,所以只用消耗一点点容器的能量便可通过阵法中心,从地底下离开,并出到宅子外面。
克雷登斯捏着稿图,照着上面标注的读音念诵着一种连他也不理解其含义的语言时,小尸灵慢慢挪到他身后。克雷登斯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凉意从后脊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赶紧稳住声线,做好尸灵进入他身体的准备。
但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这仍然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