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陌生的行人发呆,脑子和心里都乱成一锅粥。
他才刚刚享受了几个月太平的生活,也才刚刚找到和帕西瓦尔相处的节奏,但似乎命运就是不想让他好过,那湖面甚至还没完全恢复成镜面的模样,又被投石击得碧波翻腾。
他难过得要命。
他想起了自己被玛丽收养时的感觉,无助的,孤立的,不知所措的,仿佛一片叶子漂浮在茫茫的海上。
纽约很大,美国很大,世界也很大,可所有的地方都不属于自己,所有人都要把他驱赶。
他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他默默地抓紧了小包裹,用力地咽下唾沫。可他的喉咙好干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哽咽作用,仿佛一块石头卡在喉口,让他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于是他走向旁边一个售卖零食的小摊贩。
在他迈步的刹那,他才感觉到膝盖在发抖。可他还是僵硬地走出去了,就着那双不属于自己的腿,一点一点朝小摊贩靠近。
帕西瓦尔知道不管怎么交代他,让他开口向斯卡曼德兄弟提要求仍然很难,所以给了他不少钱,至少保证孩子在航行途中能吃好喝好。
而克雷登斯打算花出第一笔——小小的一笔。
“你去哪里?”忒休斯朝克雷登斯的背影叫道。
“我……我去买水……”克雷登斯努力地提高声调回应,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他的步伐没有放慢,几乎靠重心往前倾的惯性与不让自己摔倒的本能前进。
忒休斯本想跟着他一起过去,但刚抬脚汽笛就响了起来。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耽误了多长时间,直到现在也没到巫师售票点签字领票。
这个码头和纽特之前来的那个码头不一样,虽然仍然是和麻鸡乘坐同一艘船,但由于码头是巫师和麻鸡共用的,每一艘客轮都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搭载麻鸡,另一部分搭载巫师。
就像美国魔法国会的入口一样,一扇门专门给麻鸡进入,而隐藏着的、带有口令的另一扇门,则为巫师设立——它可以通到轮船的另一部分,而那部分设立了麻鸡防护咒,即便有麻鸡经过,也根本无法察觉。
所以但凡巫师上船,都需要到巫师售票点签名领取特殊的船票。那在他们登上轮船时,伪装成麻鸡的傲罗才知道分配给他们特定的房间,并给与其在房内使用魔法的许可。
这样的轮船比完全的麻鸡轮船要安全得多,介于要保护克雷登斯和莱马洛克的安全,忒休斯还特意定了头等舱。
他赶紧把纽特叫来,让他看住不远处的克雷登斯,然后和莱马洛克一道,前往巫师售票处签名。他可不敢放胆让莱马洛克单独待着,即便监视了对方好几周,忒休斯仍然难以完全建立对一个人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差错。
纽特正埋头写一串地址给蒂娜,那是他新设立的神奇动物保护基地,以后蒂娜的信必须往新地址寄才能收到。而那地址又臭又长,还带了一连串念起来相当拗口的路名。他并没有听清楚哥哥在说什么,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直到他写完并将纸条塞进蒂娜手里后,忒休斯已经走到了远处。
克雷登斯也已经把买到的水握在手里,收回找钱又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拉链拉上。
正当他准备往回走时,纽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对他道——“快过来看看,这边有个新奇玩意。”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刚想回头却又被纽特叫了一声,他则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脸上,没有往来的方向看。
纽特的手劲很大,甚至把克雷登斯的手腕捏疼了。孩子第一反应是把手抽回来,毕竟纽特不会轻易与人有肢体接触,就像他一样,都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可克雷登斯没有成功,对方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旁边拽。
克雷登斯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纽特的表情,后者脸上挂着无限的兴奋。虽然自己心头仍然沉湎于分别的悲伤,但也不得不顺着对方的意思往远离轮船的方向走。
汽笛再次适时地鸣响,克雷登斯不安地问,“现在去哪里?不是要……开船了吗?”
“是,”纽特回答,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所以我们要快一点,看一眼就走。”
克雷登斯却顿住了。不知为何,那个笑容让孩子感到陌生。
不是说纽特不会对他笑,而是那么爽朗地笑,那么明媚的、毫无掩饰的笑,不属于那个只擅长与动物沟通的男人。
克雷登斯稍微挣扎了一下,往回抽了抽手臂。对方也一不留神,让克雷登斯的手腕挣脱。
但还好纽特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克雷登斯的四个手指。
“来吧,快一点。”纽特仍然笑着催促,猛地朝自己的方向又加了一成力道。
克雷登斯加重了狐疑。
也就在僵持的片刻,背后突然传来忒休斯的喊声——“克雷登斯,你在干什么?!”
克雷登斯立马扭头,只见忒休斯神色慌张地从远处朝他跑来,甚至没留意莱马洛克被甩在了身后。
而纽特也瞬间松开了手,在忒休斯靠近之前,放了克雷登斯自由。
“我……纽特说、说带我去看东西……”克雷登斯慌慌张张地解释,并指了指身后的纽特。
可当他回头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纽特的身影。只有一张接一张陌生的面孔,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形色匆忙。
忒休斯一把将克雷登斯搂过来,狠狠地盯着“纽特”离开的方向。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带着克雷登斯迅速地与莱马洛克汇合,并回到登船口。
重新见到纽特的刹那,克雷登斯惊讶不已。纽特仍然好好地站在蒂娜身边,和他刚刚消失的方向相隔至少百米。
而此时纽特也不好意思地朝赶来的三人笑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依依不舍了,快速地和蒂娜点点头,来到哥哥的身旁。
“可、可是我……”克雷登斯还想解释些什么,忒休斯却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说。
他把票分发给莱马洛克和纽特,自己则始终护着克雷登斯,让孩子走在自己前面,迅速地登上轮船。
上梯的过程中忒休斯狠狠地对纽特骂了一句,但具体骂了什么,克雷登斯也听不清,他能听清的仅仅是纽特窸窸窣窣的对不起。再多的声音便被其他的噪音盖过,被高鸣的汽笛盖过,被船员的催促吆喝盖过,被行李滚轮拖在地上的隆隆声盖过了。
以至于他压根没有感觉到,有一样东西已经被别人偷走了。
而与此同时,帕西瓦尔已经走在了黑水巷里。
他没有看着轮船起锚才走,如果他再留久一点,或许他就能发现前来捉住孩子的手的纽特并非真正的动物学家,而是一个埋伏已久,打算趁虚而入的、极寒之地的巫师。
先前忒休斯便已经告诫过他,极寒之地的人已兵分两路。一路会朝塔格利安魔杖店下手,另一路则会瞄准炼金的容器。
但帕西瓦尔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而克雷登斯也已处在忒休斯的严密保护之下,格雷夫斯老宅再怎么样也有特定的咒术保护,还有赛比的看守——虽然家养小精灵不能真正地杀死巫师,但拖延时间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他认定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便是塔格利安魔杖店。
于是离开码头之后,他直奔目的地。
可惜极寒巫师与海巫的行动仍然快过了帕西瓦尔的想象,快到帕西瓦尔刚刚猜到他们的行动,那群人便已经得手了。
虽然没有收到辖区傲罗的紧急通知,但他认为店主至少也意识到危机所在。帕西瓦尔不清楚敌对势力的行事作风,但从流浪汉嘴里得知其已分尸过一名巫师,那或许趁着月黑风高,闯入店内强取豪夺圣石的可能性更大。
塔格利安家族虽然已经败落了很多年,可后人的血液仍高贵古老,蕴藏着他人无法估量的法力。帕西瓦尔并不确定海巫与塔格利安的后人硬碰硬究竟谁更强悍一些,但至少,那名店主绝对不会让外敌轻易得逞。
可当帕西瓦尔来到魔杖店门口,疾步推门而入时,店主却从一堆货物后面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副茫然又意外的表情——“帕西瓦尔?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帕西瓦尔没有回答。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查找这里被袭击、暴窃、斗殴或毁坏的迹象。
可出乎帕西瓦尔的预料,魔杖店内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如山的杖盒依然高高地堆到天花板,水晶球、玻璃瓶和一些用以制造或维护魔杖的易碎用具也都完好无损,各归其类、规规矩矩地放在它们一直待着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便是店铺中央堆着好几箱魔杖盒,看样子是刚刚从仓库翻出来的。老女人正拿着厚厚的记录本,一样一样认真清点。
“有可疑的人来过吗?”帕西瓦尔扫视了一圈,没有发觉异样后,把门于身后关好,朝店主发问。
或许是这个问题暗含着太强的危险讯息,老女人把老花镜拉开半寸,抬起眼睛狐疑地端详男人,反问——“应该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吗?”
“现在的事态很严峻,塔格利安女士,”帕西瓦尔沉下脸来,对女人漫不经心的态度表示不满,生硬地问道——“您知道极寒之地的人已经来了吗?”
听到“极寒之地”这个名词时,女人的眉毛皱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反诘——“又是格朗乔伊那小子和你说的吧?他真是唯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