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看到了血吗?”奎妮忍不住了,她第一次觉得克雷登斯的吞吞吐吐让她焦虑。
因为她就看到了血,她看到了黑色中缓缓渗出的红色,那红色把孤儿院包裹,又顺着马路往外流淌。
它就像一条红色的蛇,所过之处全是它染出的鲜红。
当时奎妮强忍住惊讶和恐惧,逼着自己继续往后看。
然后她看到了很多的人,那些没有面孔的人高举着魔杖。他们朝那条蛇发射着魔法的光束,可蛇张开了嘴,将光芒吞吃入腹。
吞掉光线的一刻,它好似得了神力一般高高地扬起了脖颈。它以进攻的姿态面对围堵它的人群,片刻之后猛地扑下。
倏忽间,画面一片血红。
奎妮也失声惊叫,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闻声赶来的蒂娜则赶紧用布把水晶球包起来,抱住了浑身颤抖的奎妮。她不停地拍着奎妮的后背,在听罢奎妮断断续续的陈述后不住地安抚着。她说那不过是一场因压力而产生的错误的预言罢了,预言本身就有可能与事实产生巨大的偏差。
何况,奎妮只是比普通巫师具备稍微强一点的预言能力。她不是首屈一指的预言家,她预言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奎妮一开始并不这么认为,所以隔了一段时间,她又做了一次一模一样的尝试。
可这一次,水晶球内什么都没有出现。
为了确保那真的是一次错误的占卜,再隔了一段时间后,奎妮又做了第三次实验。
实验证明,正如蒂娜所言,第一次看到的可怖景象是错误的,所以后来的奎妮再也没能看到。
加之,初次预言时奎妮问的只是新年的启示,他们现在就已经站在新年的边界,而外头仍然一派平静,完全没有水晶球预示的危机的迹象。既没有血红的蛇,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屠杀。
但纵然克雷登斯也看到了相似的一幕,听完奎妮的发问后,他却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血,戈德斯坦恩小姐。我……我只看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戈德斯坦恩姐妹异口同声。
克雷登斯看看奎妮,又看看蒂娜,被两人审视的目光逼得有点紧张,不由得又把头垂下后才作答——“嗯……一个、一个人。就是、就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巫师。”
在克雷登斯最后一次从水晶球中看到的画面里,孤儿院消失了,襁褓中的婴儿也消失了。球内的雾气变化着,变化出了一个拿着魔杖的人。可他仅仅出现了一会,从他的旁边又出现了另一个同样拿着魔杖的人。
他们拿着魔杖指着对方,仿佛是在决斗。但水晶球没有给克雷登斯更多的内容,在两人的魔杖都射出光芒时,所有的景象全部消失,重新融成一团浓浓的雾。
气氛僵了几秒,帕西瓦尔率先发声——“所以……有人好心告诉我这到底讲了什么奇闻异事吗?”
但没有人回答他,奎妮沉默了,克雷登斯也沉默了。
蒂娜则思考了片刻,握住奎妮的手,低声劝道——“你看,你和克雷登斯预言的不一样,克雷登斯见不到血。所以你看到的是错的,或者你们俩看到的都是错的,这……压根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奎妮刚想说话,但才出口了一个“可是”,外头便传来了钟声。
雅各布赶紧从厨房走出来,对大家高呼“新年快乐”。
其余的人也被这一声高呼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把那个奇怪的预言抛诸脑后。
奎妮到底是单纯的,她立即被雅各布的情绪渲染了,并搂住对方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热情地在对方脸上落下一个吻。
蒂娜也无奈地摇摇头,笑着移开了目光。她今晚还打算给纽特回信,那份喜悦并不应该被诡异的话题冲淡。
克雷登斯也露出一个似是笑容的表情,他的手指捏着餐巾,耳根和脖颈仍旧发红。现在帕西瓦尔可以确定这是酒精的作用了,毕竟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让孩子不好意思的场景。
是的,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至少,都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因为奎妮和克雷登斯都没有意识到,那份预言已经越过了他们生活的土地。
不知道是预言中的婴儿有太强大的力量,还是奎妮与克雷登斯有着未被重视的巨大的预言潜能。他们看到的一切实际上将发生在欧洲的大陆,发生在往后的七十年里,发生在另一边的魔法世界。
它是一个黑色的魔王和一个脑袋上有伤疤的男孩的故事。而那个婴儿究竟是魔王还是男孩,克雷登斯和蒂娜都没有更深的解读。
到底,他们也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的预言。
离开雅各布面包店的时候,大家都喝得有点醉。雅各布自是不用说,后来又连喝了好几杯,声调再高了一个八度。
蒂娜是几个人中喝得最少的,她的解释是她得清醒地把回信写了,不然今晚睡不好觉,尽管帕西瓦尔自认为好心地安慰她——“你没喝酒时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喝了酒更吐不出象牙,写了还不如不写,浪费墨水和羊皮纸。”
而奎妮虽然也喝了不少,但在送帕西瓦尔出门之前又一次提起了在巫师街时的话题,强打精神,支吾着告诫帕西瓦尔不要总是服用那种药剂——“我听到了不少传言,它的效果太不稳定了。现在您又带着克雷登斯,如果哪天——”
可是帕西瓦尔不想听这些,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完美地度过今夜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拿类似的话题打扰情绪。何况克雷登斯也站在旁边,在听到奎妮的话时不安地看向了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没有对孩子解释,他不打算对任何人解释。
但最令人意外的还是克雷登斯,尚且不论他也喝了不少却还能稳当地走在帕西瓦尔旁边,走出不远之后他竟然还用比平时稍微大一点点的音量,率先对帕西瓦尔开口——“新年快乐……先生,新、新年快乐!”
当然,由于没有彻底喝醉,脑子里清醒的一部分还是让他声音打颤。但帕西瓦尔听得见,他听得清清楚楚。
帕西瓦尔飞快地笑了一下,轻声回应——“新年快乐,小家伙。”
说话间嘴里呼出了一口白气,白气则很快消散在飞雪中。
得到回应的克雷登斯觉得比之前更暖和了,胆子也更大了。他加快了几步,追上帕西瓦尔的步伐。
帕西瓦尔也放慢了速度,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进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巷子里。
到达巷子之后,帕西瓦尔没有像往时一般自顾自地抓住孩子的胳膊。酒精让他手心有点出汗,于是他站定了一会,在侧头检查巷口有没有来人之际,把手从口袋抽出来,并让克雷登斯把手伸给他。
帕西瓦尔原意只想抓住孩子的手幻影移形,但侧对的姿势让克雷登斯没看到男人的左手已经腾空了。他只看到了帕西瓦尔抽出魔杖的右手,而他不确定帕西瓦尔让自己把手伸过去给他到底是伸过哪里去。
于是只能瞎猜。
在猜错的片刻孩子因猜出的结果感到略微的吃惊,但很快认定这是帕西瓦尔的想法。他朝帕西瓦尔靠近了几步,从身后绕到了男人的左边,努力平复着砰砰的心跳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右手□□了对方的大衣口袋。
帕西瓦尔感到口袋动了动,低头一看哭笑不得。
他想告诉克雷登斯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看到孩子紧张得立在一旁,压根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心头一热,干脆也把手□□口袋,握住了孩子瘦骨嶙峋的五指。
他没有顾及自己也一并加快的心跳,更没有细想到底该不该这么做。或许这真的是对错误的纵容,可当下两人都不想纠正错误。
在抓紧对方的同时,帕西瓦尔于心中念咒。
挥动魔杖的瞬间,几片雪花飘飘忽忽地落在小巷的地面。
这是1927年的第一天。
这是大雪纷飞的一天。
他们冻得耳朵通红,却又手心冒汗。
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没有人看到石缝之间钻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它在酷寒的季节里萌发,顶着严冬,顽强地露出了幼叶。
TBC
第14章 (13)根须
克雷登斯没有辜负帕西瓦尔的期望,就像帕西瓦尔也未曾辜负父母的期望。
区别在于帕西瓦尔的父母吝啬于夸奖,帕西瓦尔则愿意给克雷登斯以称赞。
或许正是因为帕西瓦尔从学习生涯中体会过太多的痛苦,所以不希望克雷登斯再重走一遍他的路。
尽管这个过程磕磕绊绊,但帕西瓦尔看得到克雷登斯日渐散发的光。
孩子仿佛拧开了魔法的闸门,一开始只是涓涓细流,而后水流越冲越大,越来越澎湃汹涌,往后的两个月里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着,有时甚至远远超过帕西瓦尔预期的目标。
他不会再把空酒瓶往脑门上撞,也不会因焦虑过度不小心把近旁的玻璃制品炸裂,更不会把法术憋得魔杖都发红发烫,把他掌心都烫出一层水泡和肉痕。
这些意外似乎全部集中于接触魔法的头一个月,那一个月他通体伤痕,焦头烂额又精疲力竭。但他终是熬了过去,在帕西瓦尔恩威并施的指导下,一切的迹象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克雷登斯是聪明的,只是过去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说他愚笨,所以他也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从而表现出与本身力量不符的征兆。
所以帕西瓦尔正努力地纠正着他,那一份努力越过了帕西瓦尔对自己持有的固有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