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登斯搅动面粉的手突然停了片刻,但很快又恢复了机械的运动。他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瞬,看得出这个问题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的脑子里又一次闪过各种各样的声音,可是很杂很乱,甚至有一些并不是克雷登斯自身发出的。他不能深想这个问题,他的脑袋会炸裂的。所以他只能浅浅抽了一口气,又用更慎重的语调如履薄冰地道——
“他……他很好,他、他非常英俊又非常富有,他……他是一个好人,我、我认为大家这么想很、很正常。”
孩子太紧张了,但他越紧张,越证明那份禁忌的情感变得比之前更强烈和明显。
看来有些东西是无法压制的,即便外界的所有条件都不允许它萌发,它也会抵抗着压迫,顽强地生长。
奎妮没有追问到底。
这对孩子来说仍然是一块禁区,禁忌到他自己也理不清。
在克制不了情感的同时,克雷登斯又想保护帕西瓦尔。比起帕西瓦尔已经做好承受外界舆论的准备,克雷登斯则压根不希望再带给帕西瓦尔负面的评价。
背德的情感与保护对方的愿望都十分强大,强大到克雷登斯以为可以炉火纯青地骗过自己,但实际上,它们不过是把他的大脑彻底弄乱了而已。
他们的对话中止于加班的蒂娜和帕西瓦尔一并到来之际。
五个人围坐在小小的餐厅里确实有些拥挤,但奎妮很自觉地没有把雅各布带到她和姐姐的家中,并且也完全不报希望帕西瓦尔会把众人邀请到他家里。
不过,即便如此,气氛仍然是融洽且愉快的。
一开始帕西瓦尔显得非常拘谨,他鲜少和麻鸡接触,也怕自己说话时无意中提到不该提的东西。虽然一旦让雅各布有了猜忌,他仍有权利对其施遗忘咒,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尤其在雅各布热情地把家里两瓶最好的藏酒拿出来让大家分享时,帕西瓦尔似乎瞥见这个生活并不宽裕,却始终能把笑容挂在面颊的麻鸡身上,存在一丝可贵的纯粹。
是的,纯粹。
不需要虚伪空洞的客套寒暄,也不再受繁冗的礼仪的束缚,更不用在意对方的话中是否含沙射影着其他的内容,不用猜,不用防御,不用反击,只是简简单单地把喜悦与身边的人分享并接受他人的情绪。
他们的高声谈笑会让帕西瓦尔认为俗不可耐,但很奇怪,今天晚上的俗不可耐,却并不令他皱眉抗拒。
他听着雅各布说着不好笑的笑话,完全不知道别人笑起来是因为雅各布自己笑得太夸张;他的肢体动作大开大合,脸上的赘肉也随着笑容一颤一颤。
帕西瓦尔也笑了,但他把手握成拳头压在嘴唇上或及时地把头低下面对餐盘,所以除了克雷登斯外谁都没有注意到帕西瓦尔微微上扬的嘴角。但他确实笑了,这笑容还延续到了蒂娜向众人宣布纽特给她来信的消息之际。
纽特的信是前天到的,斯卡曼德一回去就抵不住思念之情。蒂娜收到时也想自己慢慢消化喜悦,但喜悦太多了,多到她喝了几杯就忍不住嘴快说了出来。
她说纽特明年夏天就能过来看她,说时竭力地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开心得面颊涨红,不,不仅是面颊,连脖颈都涨红了。
但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奎妮又飞快地抢走了话端。
然后他们便听到哪家书店的烹饪书打折,哪家服装店又有了大减价,她应该趁这个机会抢购一番,她必须预支几天假期,否则错过了这一次又得等上一年,诸如此类等等,对帕西瓦尔来说没什么意义却又并不刺耳的讯息。
帕西瓦尔鲜少在自己的家庭中听到类似的话题,或许此刻的新鲜感远远大于好奇心。但他仍然耐心地听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喝了很多杯,喝得比在魔法国会的跨年晚宴上都要多,喝得浑身都散发着酒气和热气。
“你很严肃,帕西瓦尔,你应该多笑一点,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雅各布喝高了,他拍了一把一直沉默着的帕西瓦尔的胳膊,顺带还打了个酒嗝。
就冲这一点帕西瓦尔也有点忍俊不禁,连连表示他说的对,并朝克雷登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孩还埋头吃着甜品,但帕西瓦尔看得到他耳根又泛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酒精作用。
直到雅各布决定收拾餐具,把桌面腾出来彻底只让给酒和酒杯时,克雷登斯才在蒂娜的发问下,回答了关于魔法学习的内容。
只是蒂娜的问题让帕西瓦尔感到莫名,因为他压根没有教过克雷登斯类似的东西。
没错,蒂娜问的正是不在书籍清单上,奎妮却自作主张给孩子买的一本魔法学校必修课的课本——《占卜指南》。
“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蒂娜拿着酒杯问道,并没有发现帕西瓦尔的表情有刹那的僵硬——“记得我五年级的时候从咖啡渣里看到了另一个学院的女生,一个星期后我发现那个人是毁掉我巫师袍的罪魁祸首。要知道,学好占卜术绝对能让你免受欺负——至少让你受了欺负,知道找谁报仇。”
“那是你碰巧罢了。”帕西瓦尔忍不住回敬。
他就压根没从占卜术中得到什么帮助,占卜出的大多都是麻烦,“说不定你不占卜,你的巫师袍压根不会有人惦记。占卜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你的行为,你的行为则会潜意识地把现实生活往预言的方向带。”
这个理论不是帕西瓦尔说的,是帕西瓦尔的祖父在他小时候告诉他的。所以他们家向来不喜欢预言,帕西瓦尔在这门课上成绩不好,也少有地没被长辈指责——这大概是占卜带给他唯一的好处。
“您听听克雷登斯说嘛,说不定他能看到什么呢。”奎妮打断了帕西瓦尔,她看到孩子刚有说话的迹象,却因为帕西瓦尔的言论又闭上了嘴,不由得立马把话题扯回来,鼓励克雷登斯——“说说,我和我姐姐的占卜成绩都很好,别听他的,他考不好才这么说。”
说着朝帕西瓦尔眨眨眼,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帕西瓦尔无奈,干脆认真喝酒。
对他来说占卜出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决占卜出的问题。一旦掌握了各种各样化解危机的手段,那不论是否占卜,他都能见招拆招。
这也是他希望克雷登斯着重掌握的,只有这样,克雷登斯才能真正地成长,不惧外界莫测的变幻。
但克雷登斯确实有想说的。毕竟帕西瓦尔不教他,他只能看着书本自学。
他也曾经拿咖啡渣和水晶球做练习——格雷夫斯老宅的客厅就有一个水晶球,帕西瓦尔表示没事可以玩一玩,反正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于是克雷登斯果真没事就会摆弄它,他也在里头看到了一些不能理解的东西。
那些东西随着他自学的进程愈发清晰,但即便再清晰,他还是没能弄懂水晶球向他传递的信息——“我在球里好像看到过一个孤儿院……就是那种……很高的房子,很高的铁栅栏,没有什么人,好像……是晚上。”
这是他最初看清的画面,严格来说并不是“好像看过”,而是“仅仅看过”。因为他看到了五次,而五次的内容几乎都围绕着这家孤儿院展开。
他并不能看清任何一个指示牌,但不知为何,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就是孤儿院。
“然后呢?画面里还有什么东西?”奎妮来了兴致,认真地看向克雷登斯。这个画面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预言,而不同的人预言出同样的场景,则大大提高了预言的可信度。
但重点并不是画面里还有什么,重点是在克雷登斯第二次再看时,他看到孤儿院起了变化。
预言球仿佛是一个眼睛,他则跟随这个眼睛一点一点靠近那栋阴森冷清的建筑,穿越铁栅栏门,来到孤儿院的门口。
“是晚上,什么人都没有。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在门口。在……在紧闭的门口。”克雷登斯又说,说着还快速地瞥了帕西瓦尔一眼。
帕西瓦尔偏头示意他继续,反正不管是克雷登斯还是奎妮预言出什么他都不信。可既然这能让孩子说话,那就多说一点也无妨。
克雷登斯没有收到禁令,努力地回忆着。
在他第三次和第四次看水晶球时,画面仍然是持续的。他甚至没有问问题,水晶球都会在他靠近的一刻呈现出一团雾气,紧接着雾气散去,便会接着之前看到的场景进行进一步的画面勾勒,将景象描绘得更清晰,将镜头推得更近。
于是,克雷登斯看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
“我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在那里……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在那扇门前了。然后……然后门开了,好像是有人把它拿进去了。我看不清是谁把它拿进去,我只看到了手……但、但门后都是黑的。”
克雷登斯没有发现奎妮的嘴巴慢慢张大,蒂娜的眉头也渐渐皱起。他目无焦距地把视线落在酒杯附近的位置,毕竟只有把眼前所见的景物模糊,头脑的画面才得以具象。
所以到了后来,他干脆把眼睛闭上一会,好让自己把回忆的碎片捡拾完整,以确保没有遗漏细节。
他确实没有遗漏细节,因为奎妮也做过一模一样的预言。她知道那个画面是怎样的,而她看到的一切也和克雷登斯所言分毫不差。
只是这位摄神取念者对预言占卜有着非同寻常的悟性,使得她第一次看水晶球就能看到克雷登斯叙述的全部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