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她不禁再次感慨,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大。麻鸡和巫师的差距更是大得可怕。尤其是纯血的巫师,尤其是纯血还家世显赫的巫师。
帕西瓦尔压制了当即摔门就走的冲动,平复了一会。然后再次开口,换了一个突破点——“他现在当着我的面就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和我说话,不愿意靠近我。把他放在我这里,和去管制所有什么区别?我成天看着他碍眼,我需要恢复正常的生活。”
蒂娜忍不住笑出声,反问,“你哪里正常了?”
“……我哪里不正常?”这话问得帕西瓦尔莫名其妙。
“别人给你倒个咖啡你不是嫌太甜就是嫌太苦,给你倒杯水你不是嫌太热就是太凉,一支羽毛笔没有放平,无关痛痒的会议迟到了一分钟,你都可以把你的下属数落一顿。你哪里都不正常,你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久到你都不把身边的人当人看了。”
蒂娜也一点也不客气,一阵见血地道。
部长不愿承认眼前的女孩是自己的手下。
蒂娜却并不在意下班后的阶位,继续说道——“他还是个孩子,我伟大英明的部长,克雷登斯现在感觉很痛苦,他养母对他做的事相当于心理阉割,格林德沃犯下的罪行又让他雪上加霜,你还指望他怎么样?”
没错,他养母做的事已经让他的心理扭曲了。他变得容易受惊,唯唯诺诺,严格的管教让他觉得自己周身污秽。可唯一令他愿意打破这份禁锢,豁出去拼一回的人,又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已经支离破碎了,没人能指望他还表现正常。
“但——”部长想要说出口,可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
主席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晚上,但让自尊心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帕西瓦尔再向另一个人坦白,仿佛就和上刑场一样难。
还好,蒂娜不用他说。她当然听闻了别人的传言,何况还有奎妮听闻那些别人没出口的东西。
“我知道,你想说那些谣传怎么办。但你能不能稍稍放下一点点你的面子,”蒂娜皱起眉头——“你自己权衡一下,到底是为了你的面子把一个人彻底毁掉比较重要,还是小小地让出半步,让他试着重新开始比较重要。”
“要知道,是你先接触他的,是你的恻隐之心帮助了他。”蒂娜认真地说,“那是你为数不多的美德了,你就不要把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光芒,也从你后半生中抽掉了。”
蒂娜说完,安抚地拍了拍部长的胳膊。
在给自己加点热水之前,她还是没忘问问部长要不要也加块方糖。
她记得部长的那杯咖啡没有放糖,而难得的,帕西瓦尔竟一句抱怨咖啡的话也没有说。
TBC
第6章 (5)寒夜
奎妮于心不忍。
她读懂了蒂娜怎么想,也读懂了帕西瓦尔怎么想。可偏偏她还读懂了克雷登斯怎么想。就在庭审结束后,帕西瓦尔带着克雷登斯离开,她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小男孩。
那一瞬间她感到一股深深的悲伤。
没错,不是憎恨,不是愤怒,而是悲伤。悲伤的源头来自于一种极致的羞耻感,就像一记闷雷在男孩的身体里隆隆作响。
她没有办法像姐姐一样从长远考虑,也没法像部长一般不近人情。因为她比所有人更能对克雷登斯感同身受,在读懂他人想法的同时,她也被那股悲伤到粉碎的力量征服。
她从来不认为能读别人的思想是一件好事,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人都以艳羡的口吻赞叹她高超的摄神取念技巧。其实那并不是一个技巧,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可以称之为赐福,也可以称之为诅咒。
小时候她还认为别人的艳羡出自真心,可渐渐地,当她不由自主地道出他人没打算出口的话,他人对她却换了一张面孔。被人看透内心的感受很不舒服,所以他们会恶语相向,或尴尬回避。
小时候她没有多少朋友,尽管大家表面上对她都很友好,但她感觉得出友好背后那一层深深的顾忌与规避。
那些艳羡从来就不是真的,长大后她才明白,那是嫉妒与恐惧衍生出来的伪装。
嫉妒她的能力,又恐惧内心的阴暗被窥探。
可他们并不知道,拥有这份能力的人也并不快乐。它就像一个双向的通道,把快乐运输的同时,也将苦痛一并传递。
她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心态正常地成长,和她的姐姐脱不了干系。蒂娜是一个强势却温柔的人,她用强势的面孔对待外界的一切,却用温柔的态度年复一年地安抚着奎妮。
奎妮是幸运的,所以她更能看到——克雷登斯是不幸的。
部长不可能给他像蒂娜一样的关怀,而他却比奎妮最消极的时候还要破碎。所以纵然蒂娜一再让她克制感性,她仍然忍不住在次日早晨,借着端咖啡的理由,占用了部长五分钟的私人时间。
“我会帮你的,你把他送来吧,部长,”奎妮把咖啡放在桌面,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你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不是办法,他需要和别人接触,需要得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这样才能逐渐好起来。”
她对帕西瓦尔不了解,之前她也鲜少用自己的能力探究帕西瓦尔的思想。其实她有些害怕安全部长,毕竟他从始至终都对下属苛刻严厉,对麻鸡的态度也十分傲慢。
可奎妮偏偏是一个生性浪漫的人,现在她又和一个麻鸡在一起,甚至为此拒绝了部长手下艾伯纳西的示好。加之蒂娜又三番五次地用恢复雅各布的记忆作为条件和帕西瓦尔谈判,奎妮有不被部长看好的自知之明,而她也非常肯定现在的部长肯定比之前更不喜欢她。
所以哪怕她的自作主张有可能替帕西瓦尔解决一个大麻烦,她也担心读出对方脑中一丝不快的念头。
但还好,帕西瓦尔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即目光又落回桌面的文案,回应了一句冷漠又清淡的——“嗯,明天我把他送去。”
奎妮笑逐颜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明明是部长在请求她和雅各布的帮忙,但下班回到面包店,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雅各布。
“他一定表现得非常理所应当,就像本来就是你的义务一样。”晚餐时,同样得知消息的蒂娜冷冷地说。
“我没看他的表情。”奎妮搪塞。问题解决了就好,她不想在意那些负面的感受。
“你们谈论的是你们的老板吗?就是之前……来过几次的那个中年男人?”雅各伯帮忙收拾着餐盘。虽然奎妮一再表示不需要他帮忙,但他还是觉着这也有他一份责任。
“嗯,就是那个家伙。”蒂娜回答。
“哦……那老板肯定得有点架子,但他心里一定是高兴的。”雅各布笑呵呵地道,他比奎妮更能消化负面的感受,他是一个乐天派,按照奎妮的说法——他能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变成好事,他比巫师更会魔法。
“你也是老板,你就没有架子。”奎妮咬着嘴唇称赞。
她真心爱着这个矮胖的麻鸡。不管身边的朋友和姐姐怎么说,她始终觉得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所以当雅各布“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摸着被奇怪的动物咬伤的创口,结结巴巴地约她能不能下班后请她吃个饭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奇妙,纵然蒂娜认为这是毒液“能消除不好的记忆,而关于奎妮的记忆是美好的所以消除得不干净”,但奎妮仍旧坚持这是爱情的魔法——不论是否忘记过去,只要再次相见,就会再次相爱。
“那个小伙子看上去很老实,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帮手。”雅各布开解。
是的,虽然雅各布仍然没有被部长恢复记忆,也没有赋予什么进入巫师世界的特权,但他和奎妮依然接受了克雷登斯。
好人永远能看到世界美好的一面,这或许也是一种法术,只是没有人愿意钻研,所以常常被忽视罢了。
帕西瓦尔将这个决定告知克雷登斯时,克雷登斯怔了片刻。帕西瓦尔没耐心等他回应,晚上他还要开一个例行会议。他让克雷登斯收拾一下自己,他则在书房批几份上班没来得及处理完的文件。
本以为克雷登斯只是去洗把脸换身衣服,谁知他还拿了一个黑色的小包。
“里面装什么?”帕西瓦尔拢好文件,塞进大衣内袋。
“……衣服,我换洗的衣服。你买的那一套新的。”克雷登斯喃喃地说,依旧不愿意抬头直视帕西瓦尔的眼睛。
帕西瓦尔一共给克雷登斯买了两套。他让下属去置办的,去的麻鸡商店,尺寸还有点不合适。本来打算庭审结束后带他直接到巫师街,但谁知结束后关系却僵化成这样。
而就现在看来,已经僵化到克雷登斯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那小包还是拿来装新衣服用的,现在倒好,又把新衣服全装回去了。
帕西瓦尔也没多说,沉默地把外衣穿上。
他调暗了卧室的灯,并在锁门之后又加了一道咒语防护。他住的地方距离魔法部不算远,但只要走出楼梯口,再回头时他的居所便成了一堵墙。
这个安全措施是他父亲发起的,不论是麻鸡还是巫师,只要没有格雷夫斯家族成员的陪同,压根不可能发现这里的建筑。
而到了帕西瓦尔这一代,他不仅沿用了父亲的方式,还多加了几句咒语。他比他的父亲更难以相信他人,他不愿意私人空间受到一点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