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你这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林少帅可是难得有这样能被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时候,还能怪我不成?”
林殊白了他一眼。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殊这一次是彻彻底底伤到了筋骨,还中了毒。林夑虽然严厉,可林殊毕竟是自己的独生子,哪有不心疼的?担心他余毒未清,休养不好留下什么后遗症,决定让他留在京中多休息一段时日,赤羽营方面的事情暂时交给已经回了北境的副将负责。
林殊收到父帅从北境送来的快马传书之后,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怎么?还想趁现在赶紧回去送死啊?”萧景琰一看他的表情,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林殊那会儿已经好了很多,除了右肩活动还不甚自如之外,别的都已恢复了正常。不过太医反复交代了好几次这段时间还是不许他随便舞刀弄枪,照旧要乖乖休养着,连重物都尽量不许碰。那林殊能是个憋得住的主吗?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已经让他觉得浑身酸痛哪里都不对劲,好不容易下了床还得安心静养不许活动?开什么玩笑!寻思了片刻,既然不许用右手,用左手总可以吧?好在他左手也能使些剑招,就偷偷趁萧景琰不在的时候过一过瘾。
有一次被萧景琰和让萧景琰领着的太医看见了,太医忙跑过去制止住他,频频摇头:“林少帅,你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这么大的动作,左手舞剑也不行。”
然后林殊就感觉到萧景琰落在他身上的眼刀。
“什么送死,干嘛说得那么难听?”林殊无奈道,“换做是你你能忍得住吗?”
“忍不住。”萧景琰实话实说。
“看嘛!”林殊两手一摊,“你自己都知道你忍不住,干嘛这么限制我?再这样下去,就算是这伤彻底好了,我恐怕也没有那个力气去打仗了。”
萧景琰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所以我必然会保护自己尽量不要受伤,不像某些人,生怕自己命太长,总要找点事。”
这段时日萧景琰都不甚高兴,因为他真的是被吓怕了。
在他脑海里,带着回勾的箭尖猛地刺入林殊的皮肉,被他忍痛拔出时又翻卷了多少血肉出来?还有他从马上倒下,他身上的铠甲与地面相触,发出铮然的声响,重重震起的灰尘片刻后又自然地飘落在地,归于沉寂——那该是一副多么骇人的画面?
他见到林殊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好,后来换药时也早已不像最初时那么触目惊心,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想,越想越觉得后怕,越想越觉得懊恼。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恨不得去请求父皇把自己调到赤焰军中去,让他守着这个家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糟蹋自己。
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受伤不是他愿意,可他还是忍不住生气。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林殊,可是还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
“哎呀景琰,这次是我错啦,你别总生气,年纪轻轻的皱纹都要气出来了,像个小老头子。”
“哼!”
“我发誓!我下次上战场,绝对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尽量?”
“是一定!一定!哎呀你也知道,战场上又乱又吵,会没注意到也是难免的嘛。大不了我这次好好养伤,不随便乱动了。”
萧景琰微微叹了口气,瞧着他那副样子,语气不自觉回软了些:“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自称是战神?我看你再神下去,下次那箭矢就不是刺入你的肩胛骨,而是你的心脏了!”
“不可能,”林殊嬉皮笑脸地靠近他,“景琰,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这么早死的,舍不得你啊。”
“油嘴滑舌。”
也不管萧景琰是不是真信了他,林殊这油嘴滑舌多少还是起到了些作用,至少后面的日子里萧景琰的面色缓和了很多,偶尔也还是会冲他笑一笑——虽然那点可怜的笑意转瞬即逝,还是让林殊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开什么玩笑?萧景琰其实并不是个多么好脾气的人,有时还有些急躁,可是从来没有对他生过这么大气,林殊自己都担心招架不住。看现在的样子,他似乎已经慢慢收起了怒火,左右这个坎儿算是爬过去了。
可爬过了这个坎儿,还有一个坎儿他实在是觉得无能为力。
林殊从小就是一副好身体,大病基本没有,小病也很少,就算偶尔感染了风寒,也是随便蹦跳两天就过去了,药都用不着怎么吃。所以他特别不能适应汤药的味道,每次吃药都一股脑儿直接灌下去不说,还要多喝好几杯水来略略缓和嘴里的苦味,比让他受伤还受罪。
结果这一番,萧景琰知道了他讨厌喝药,每一次都强逼着要一勺一勺把药喂进他嘴里,无论如何不许他自己动手——说是不多受点罪,他不长记性。
惹得每天一到喝药时间,林殊就忍不住想翻墙逃走。
当然每一次萧景琰都能顺利抓住他,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寝室喂药。林殊不得不怀疑这萧景琰是不是就掐准了他的弱点,在耍他玩呢。
“景琰,我跟你说真的,我又不是没有手。”
“我知道你有手,不过现在不能用。”萧景琰从善如流。
“那我还有左手。”
“别,我怕你左手又出了什么问题,那我不光得喂药,饭也得一口一口喂你吃了。”
“就是喝药而已,能碍什么事?”
“就是打仗而已,能碍什么事?”
“景琰!”林殊火了,这不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嘛!
“你是不是每次喝药都要这么多话?”
“你别这么强迫我我保证一句话不说。”
萧景琰终于肯赏了他一个正眼,手上动作不变:“你这次要是安安静静把药喝完,就给你奖励。”
搞什么?林殊腹诽,当他小孩子吗?却也难免起了些好奇心,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向萧景琰妥协,乖顺地张开了嘴,任由他一勺一勺地把掺了白芍和何首乌的汤药送进他嘴里。
最后萧景琰总算从他身后抬出一个食盒,在他面前轻轻打开。
林殊看见食盒里静静支着一碗乳白色的膏状物,随着萧景琰端出来的动作微微荡了一荡。
“这是何物?”
“知道你怕苦,母妃特地花费心思做了这个,甜甜你的嘴。”
“是甜的?”
萧景琰点点头,又从食盒中取出另一支干净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在那膏状物的表面上划了一划,从边上舀了一小块下来,用唇试了试温度,如平时给林殊喂药一般递到他的嘴边。
林殊哭笑不得道:“这也要喂?”
“不吃我就拿走了?”
“诶别别别,我吃我吃。”林殊忙抓住萧景琰的手臂,说罢还怕他反悔似的一口吃下了那一勺。果然甘甜细滑,奶味浓郁,酥软爽口。
萧景琰见他喜欢,又继续专心多喂了好几口下去。林殊很满足地咂了咂嘴,才想起来问萧景琰:“你要不要尝些?”
萧景琰手顿了一下,对道:“我在母妃宫中吃过了。”
林殊一看就晓得他在撒谎,顺手从他手中拿过勺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这东西本少帅连听都没听说过,可见是难得的好东西,你也来尝尝。”
萧景琰笑了笑,也张嘴接了下来。
“好吃吧?”
“太甜了,我吃不惯。”萧景琰摇摇头,继续一勺一勺喂林殊,“也就是你这满嘴苦味的人才能吃下去这么甜的东西了。”
萧景琰这话说得有模有样,可林殊觉得这多半是这人舍不得多吃了抢了自己的份,不禁万分动容。
他知道他向来不是个多么细致体贴的人,唯独对身边重要的人却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甚至是这样的小事。如果吃不够,大不了让静嫔娘娘再做一碗就是了,可他就是怕母亲操劳,不愿意提这多余的要求。又担心林殊喜欢得紧,更不愿意让他少吃太多。反正左右不过一碗甜品,他不吃也不会有什么。
今日从芷萝宫出来的时候,母亲说这东西叫糖蒸酥酪,是北燕那边传过来的配方,在金陵基本是吃不上的。做法有些许麻烦,比寻常点心更费功夫,不过做出来很是甘香爽口,想来正合适怕吃苦药的林殊。总共只有一小碗,萧景琰自然是舍不得都落入了自己嘴里。
静嫔娘娘是萧景琰的亲生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口味做出不合他胃口的东西?林殊最清楚他的性子,眼里瞅见那碗里还剩最后一勺,心里暗暗一笑,主动咬下了那一口酥酪。待得萧景琰把碗放好,立刻扳过他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吻上去,把那一口酥酪渡到他口里。
“你不是说太甜?那就让你尝尝我嘴里的苦味好了。”林殊认真道。
萧景琰愣了一愣,少顷,才笑吟吟地再一次吻住他。
在脑中蛰伏已久的陈年旧事接连闪过。
萧景琰木讷地接过静妃递交给他的那一碗糖蒸酥酪,还如十五年前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左右晃荡,那表面还是一样的莹白如雪,吹弹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