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在水亭里和萧景琰聊过天回来准备一起向太皇太后提出告辞的林殊莫名其妙得了个还没见过面的未婚妻。
林殊自然是极力反对。
“太奶奶!母亲!”
“怎么了呀,小殊?”
“太奶奶!我不要什么未婚妻!”
“诶?”太皇太后奇了,“别的哥哥都还没有未婚妻,连景琰我都不给,你还不要?”
“我不认识她!”
“慢慢就认识了,小殊一定会喜欢她的。你看,你们的父亲都是上阵杀敌的军人,不是正好吗?”
林殊眉头一皱,猛一跺脚,当即就指着霓凰:“我不要她当我的未婚妻!”
霓凰也起了性子,杏眼一瞪,两根大辫子顺势一甩:“我也不打算做你的未婚妻!”
站在一旁的萧景琰捂着嘴偷笑。
那年霓凰一直没回云南,被太皇太后要求在金陵多留一段时日,难免跟林殊和萧景琰就常常打了照面。
最开始两人还是一见面就各自送对方一个白眼,然后偏过头去各走各的。到了后来,就演变成了都知道对方会武功,一见面就提起气来打在一起。
有时霓凰一掌擦着林殊的脸颊送了过去,林殊从容避开反手就抓住霓凰直接制住不让她有可乘之机。有时林殊运起他练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偷袭过去,成功激怒霓凰后又是一番拳打脚踢。有时霓凰一见林殊就从腰间甩开长鞭,转眼就见林殊反手拿出并未出鞘的短剑见招拆招,端得是游刃有余。
大约是不打不相识,林殊和霓凰从最初的想看两相厌,到后来也变成了有种英雄惜英雄之感。至少不论别的,在武艺这一点上都是十分认同对方的,慢慢的有事没事也会找来切磋切磋。
就是那一天,霓凰依旧带着鞭子去他们常切磋的金陵城郊外的一处小湖的时候,见到了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东西。
萧景琰靠在一棵树干上,正面紧紧抱着林殊的腰,嘴唇贴合上林殊的不住厮磨,林殊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忘情地回应他,缱绻缠绵。
纯情的穆霓凰小朋友几乎是立刻就猛地转过了身,脸颊臊得通红。
过了好一会儿,霓凰小心翼翼地转身,打算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还是那般亲密,一回头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殊吓了好大一跳。
“啊!”
林殊抱着手看着她,旁边的萧景琰脸上也带了一丝红晕,抿紧了嘴眼神飘忽。
“你……你们……”
“你都看到啦?”
“你们俩……是……是……”
林殊把右手食指放到嘴唇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才笑眯眯对道:“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霓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又问:“景……景琰哥哥和林殊哥哥是夫妻吗?”
萧景琰的脸愈发得红了。
这件事变成了他们三人之间共同的秘密。萧景琰和林殊还是常常混在一起,霓凰还是常常跟他们一起切磋比试。林殊的技艺略胜一筹,因为被霓凰知道了秘密,也因为觉得这个小妹妹着实很可爱,也时不时给她喂招。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小湖边的树林里,三个人衣袂翻飞,红袍白衣蓝衫纠结在一起不分你我,森然的剑光和凌厉的长鞭缠斗不休,铮铮作响中共同带起一阵花叶翩跹。所谓的飞花成雪,剑光如练,大抵就是如此了。
有时不能出去时,霓凰也会跑到景琰哥哥新建的靖王府里去看他们二人念书。
林殊能文能武,读过的书比他们二人都要多些,便总是林殊给萧景琰和霓凰讲书。从最简单的千字文讲到先秦著作,楚辞离骚诗三百,还有些有趣的哀婉的豪迈的奇异的故事。霓凰就靠在靖王府的那棵大树下,听着林殊哥哥娓娓道来,偶尔看他们二人又旁若无人地打闹起来,景琰哥哥趁林殊哥哥不备在他脸上啄一口,然后林殊哥哥张牙舞爪地追打景琰哥哥,最后两个人一起红着脸向霓凰道歉,又拿起书本继续讲下去。
那是霓凰记忆里最美好的秘密。
再后来,大渝狼子野心,北边战事吃紧,赤焰军时常不能留在京中,而萧景琰也没有被委派太多驻边职务,大多时候都是萧景琰和霓凰一起留在京里。
有一回春日里霓凰来找萧景琰出去玩,却看萧景琰一个人站在小湖边的柳树下的风絮里,炯炯目光直指虚空中而去,背脊挺得笔直,却是一副忧思难解的样子。
“相思病?”霓凰眨眨眼。
“霓凰!”萧景琰板着脸训斥她。
“本来就是,这样好的风景,林殊哥哥不在你身边,你想他了。”霓凰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样子。
萧景琰瞪了她一眼,很别扭地偏了头。
霓凰瞧着萧景琰这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直笑到萧景琰要生气了,才勉强稳住身体,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断断续续说:“景……景琰哥哥……哈哈哈……你还记……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哈哈哈……林殊哥……哥……说过的那首诗?”
“什么诗?”
“玉人何处教吹箫那个……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有些不合适,不过看景琰哥哥你的样子……哈哈哈哈,不如改成斯人何处鏖战酣哈哈哈哈。”
“霓凰!”
“现在这景象用那首诗正好啊哈哈哈哈,‘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霓凰!你再笑小心我不理你!”
“好了好了,景琰哥哥,我不笑了,你别不理我。”霓凰直起身子,憋着笑意看着萧景琰,“景琰哥哥,你要是不高兴,我就给你做一道菜,保管你吃了就不会不高兴了。”
霓凰说的菜叫二十四桥明月夜【注①】,正取自那首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菜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云南盛产火腿,年前霓凰来京时也带了不少,反正火腿耐存耐放,不怕搁坏了。这道菜就是取一整只火腿,从侧面中间剖开,在剖面上挖二十四个圆孔,全部填入软嫩的新鲜豆腐,再把剖成两半的火腿重新捆在一起,上锅蒸制。出锅后,明月一样的豆腐球被盛在色泽鲜明的火腿里头,豆腐渗透了火腿的鲜香味,勺起一个放入口中,豆腐的软滑口感搅着陈年火腿的咸鲜味,软而不碎,咸而不苦,鲜而不腻,那将是一种何等美妙的滋味?
这道菜最讲究的就是刀功火候。
可惜,霓凰的双手握惯了刀枪剑戟,拿起菜刀来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好好一只火腿被挖的像狗啃剩下的骨头,豆腐就更不必说,又软又滑,霓凰挖了一个时辰也才挖好了两三个卖相还过得去些的大小不一的球。
当然,最后萧景琰也没能吃上。
又过了些日子,林殊终于跟着凯旋的赤焰军一些大将回了京中,霓凰却不得不回云南了。
临别前,林殊笑嘻嘻地说让霓凰千万别轻易忘了他,等他想办法退了婚约,让霓凰能自由地嫁人,以后生了孩子来叫他义父。
霓凰白了他一眼,正好瞥见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一本离骚,翻开那一面有一句「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转了转眼珠,灵机一动道:“等我生了孩子,就给他取名叫望舒。望——舒——忘——殊——,彻彻底底忘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林殊哈哈大笑道:“也好也好,你的孩子名字里用我的名字,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望殊,以为你痴恋我呢。”
霓凰啐了一口,瞪他一眼:“我要是痴恋你,景琰哥哥还不把我扔下悬崖去?”
“你倒是问问他敢不敢啊。”
“我比你们小,等我的孩子出生了,你们俩一定早就成亲了,你说那时候他敢不敢?”
林殊难得涨红了脸,忙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成什么亲?你还不赶紧走?”
霓凰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又说了一句告辞,翻身就上了马,披着碧空白云在他们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陛下?陛下?陛下!”
柳皇后连叫了好几声,萧景琰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又一不小心被勾起了思绪掉进了以前的时空里。
堂下的人大多都已经喝得醉意盎然,萧景琰来回扫了几眼,对上霓凰极担忧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案前的酒觥,荧荧闪着水光,端起来一饮而尽。
“大家都累了,能回去的都送回去,回不去的今夜就在宫里住下吧。”萧景琰站起身,交代一旁的柳皇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朕今夜有些累,直接回养居殿,你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柳皇后听话地低下头,行了一礼。
今夜是个晴天。
萧景琰回养居殿的时候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天上的月亮,中夜露白,月亮这样圆的晚上看不到多少星子,除了几颗极亮的还在远些的地方,闪着如铁寒光。
小殊。
萧景琰并不经常喝酒,一是他本身很讨厌酒味,哪怕以前在军营里也很少沾酒;再一是他觉得酒水能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纷杂,一不小心就黄粱一梦,醉生梦死。可这也不代表他没有酒量,需要喝酒的时候他也能豪饮,可是今天怎么喝了一杯就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