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比他还响一百倍的声音也在大叫着:“楚留香!你这只老臭虫不死,我怎么肯死!”
整条官道上,都只听见他们两人像发疯一般的哈哈大笑。
楚留香就这样戏剧化地遇上了他的故交好友,胡铁花。
◇ ◆ ◇
楚留香的马车到来之前,胡铁花一直坐在路边一个小酒铺里。
这间酒铺实在是太小、太简陋,简直像个临时搭起来避风的棚子。如果不是胡铁花从里面钻出来,楚留香只怕看也不会看它一眼。
然而胡铁花说:“我已在这里待了三年又十个月。”
楚留香惊讶得眼睛差点掉出来,半天才道:“为什么?就为了躲那个逼着你成婚的‘清风女剑客’高亚男?”
胡铁花道:“也是,也不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向旁边的花满楼瞟了一眼,就不往下说了。
楚留香拍了拍花满楼的肩头,笑道:“你还卖什么关子!这又不是外人,我弟弟,花满楼。”
这回轮到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像刚看见花满楼这个人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口中喃喃道:“你弟弟?都这么大了,是你几姨娘生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留香刚喝了一口酒,立刻“噗”地喷了出来。只听他还念念叨叨地算着:“也不对啊?咱们上次分手是六……七……七年前,那时候这孩子也有十几岁了,怎么你还是一脸不甘心地到处认弟弟?莫非……是楚老伯在外面有……咳咳……最近才认祖归宗的?”
楚留香气得不行,抓了一块面饼就塞进他张开的嘴里,才转头向花满楼道:“你别在意。这人外号胡疯子,就是专门会胡说八道的疯子,你不要理他!”
花满楼却淡淡笑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胡兄没读过陶潜的诗么?”
胡铁花好不容易才把那块噎在喉咙里的饼吐了出来,咳嗽道:“原来……咳咳,原来不是亲生的,难怪他姓楚,你姓花!”
楚留香又“噗”地喷了口酒,索性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瞪眼道:“废话!你刚才没听见?”
胡铁花道:“花满楼,花满楼,这哪像个人名字?我还以为跟我那‘花蝴蝶’一样,是个外号呢!”也不等楚留香再骂他,又嘿嘿一笑,伸手揽着花满楼的肩膀,道,“这么说来,咱俩的名字里都有个花字,合该是兄弟!往后你就叫我大哥,我护着你,不叫老臭虫带你搞三搞四的!”
楚留香一把撩开他的手,气道:“我好容易认了个弟弟,你又来跟我抢!”
胡铁花却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又揽过花满楼来,道:“小花啊,我看你跟这老臭虫也未必很熟,他的底细你肯定不知道。楚家人口不多,他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大哥……”
花满楼轻声笑道:“这个我倒是晓得。”
胡铁花接着道:“但你不晓得,他大哥其实跟他是双胞胎,只比他大一刻钟!”说着越想越乐,索性趴在桌子上捶着桌板,大笑道,“所以我们风流楚二少,打一落生就只能当弟弟,当不了哥哥,成天闲着没事,就追着别人喊他哥!”
花满楼怔了怔,似乎还想克制一下,但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楚留香见了,便板起脸道:“长者为兄,有什么不对?你是不是比我小?”
胡铁花叫道:“咱们两个是同年生的,我生日比你小三个月,也算小么?”
楚留香道:“小一天也是小!”
胡铁花转了转眼珠,笑道:“好好!小一天也是小,小一刻钟也是小!所以这辈子楚大哥都得压在你头上,你休想翻得了身!”
楚留香像是一下子被打败了,摸着鼻子嘟囔道:“你叫他的时候倒是挺痛快……”蓦地眼光一闪,又把胡铁花揽着花满楼的手臂掀了下去,道,“不管怎么样,花满楼这个弟弟是我先认的,你不要抢!”
胡铁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已响起了脚步声。他一回头,见到送酒菜上来的老板娘,立刻屏住了呼吸,一眼不眨地盯着她。那老板娘却像没看见胡铁花一般,托盘就直直地送了上来,要不是胡铁花及时闪开,恐怕要撞到脑袋上。但胡铁花却不在意,一张脸憋得通红,直到人走得没影了,他才大喘了一口气,很神秘地低声道:“那我们来个君子之约!弟弟我不跟你抢了,但这个女人,你也不要跟我抢!”
桌上并没有鸡蛋,可是楚留香的嘴已张得活像塞了个鸡蛋。过了半天才吃吃地道:“你、你看上那位老板娘了?”
胡铁花懒洋洋地夹了口菜,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酒味活像醋味的地方待上三年多?”
楚留香恨道:“放着高亚男不要,跑到这里来追个小酒铺的老板娘,还追了三年多没追上!你以后不要说是我的朋友,我丢不起这个人!”
胡铁花不屑道:“我这种不计名利地位的、高尚的感情,你这样的俗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他一瞥之下正看见花满楼抿嘴微笑,立刻敲着桌子道,“小花,你说是不是?咱们斯文人的事,跟他们讲了也是白搭!对牛弹琴!”
花满楼还未回答,楚留香已经弯下腰捂着肚子笑道:“哎哟,胡大少爷,我求你多喝口酒,少说句话吧!你什么时候都变成斯文人了?”
胡铁花得意道:“你不求我,我也会喝的。”
花满楼却忽然道:“那位老板娘,相貌很美么?”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道:“小花你真没见过世面!她要算美人,那楚留香就是天下第一大才子了!”
楚留香咳嗽道:“那你能告诉我,她哪点比高亚男强么?”
胡铁花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因为高亚男要追我,而她不理我,就是这样。”
楚留香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花满楼却道:“不过据我看,老板娘也未必对胡兄无意的。”
胡铁花愣了半天,道:“你说什么?你没见她每次送酒菜出来,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这叫对我有意?”
花满楼笑道:“女孩子总会比较害羞的,是么?你有没有发现,她每次出来,都会站在哪里?”
胡铁花道:“还能站在哪里?桌子旁边呗!”
花满楼道:“我们三个人围着方桌坐,还有一面是空的,是么?可是她出来的时候,必定会站在胡兄那一面,是么?”
楚留香一拍桌子,道:“对!我看她就是想跟你多亲近亲近!”
花满楼又道:“而且这样一家小酒铺的老板娘,身上应该有些酒槽味,有些油烟味,有些葱姜蒜的味道,是么?”
胡铁花嘿嘿笑道:“只怕还有鸡屎味!”
花满楼摇头道:“可她身上并不止这些味道,还有另一种香味。”
胡铁花道:“香味?我怎么没闻见?我就觉得她每次出来,我不憋住气,就会被熏晕过去。”
花满楼道:“只因她为了遮盖身上的气味,把这种香味弄得有些浓,反而不太好闻。”
胡铁花奇道:“那到底是什么香味?”
花满楼道:“是刨花,刨花水的味道。而且她每次出来,都会新抹一遍。”
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怪不得她头发总是光光的,一根都不乱。”
胡铁花愣了一阵,才捶桌道:“怎么你们都能看出来,就我看不出来!”
花满楼微笑道:“当局者迷。现下胡兄可觉得开心些了?”
胡铁花道:“我开心什么?”
楚留香也笑呵呵地拍着他后背道:“你不是没有机会。说不定你再努努力,就成功了。”
胡铁花瞪眼道:“成功?成功什么?”
楚留香道:“人家都已经这样暗示你了,你难道还不去当面提亲,当这里的大老板么!”
他话还没说完,胡铁花已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手扯着一个人的胳膊道:“快走!我们快走!”
楚留香慢悠悠地道:“你还没问我们要去哪里……”
胡铁花却只顾死命拖着他往门外走。不要说花满楼,就连楚留香都没想到他有这么大力气,竟生生被他拽了出去。听他还一直道:“不管去哪里,就算你们要去火焰山,我也跟你们一起!”
话音未落,那老板娘果然也追了出来。胡铁花一看她的眼神,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哧溜”一声钻上了马车,几乎没等楚留香他们上车,就催着那车夫打马。
车轮“骨碌碌”地扬起一路沙尘,后面隐约传来那老板娘失望的哭泣声。
花满楼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应该多话的。”
楚留香看着惊魂未定的胡铁花,笑道:“对,你应该让这只花蝴蝶泡死在酒缸里,然后被老板娘直接拖进卧房。”
胡铁花险些又跳了起来,结果在车厢顶上撞了一下,只好揉着头坐回去,恨恨道:“这样一个小女人,居然也会玩心机!既然这样,就算没有我,她也能找到别人的,你何必替她担心?”
花满楼摇头道:“不是。我刚刚才想起,我们好像欠她的饭钱。”
楚留香和胡铁花默然对视半天,同时道:“你回去!”
最后是花满楼转回去跟老板娘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