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冷笑道：“你说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又为的是什么？”
楚留香沉声道：“你的目的，和南宫灵是一样的。只因天枫十四郎共有两个孩子，南宫灵是次子，你正是他的同胞哥哥！”
无花摇头叹道：“这件事，你也是听天峰大师说的？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我父亲带我来到中原时，我已七岁，对身世之事隐约能够记得。可是天峰大师是我恩师，我怎么可能对他有复仇之念？你说的这些事，包括南宫灵本是我的弟弟，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楚留香打断他的话道：“那么，在济南大明湖畔，和滁州琅琊山中，两次拦截我们，并和花满楼交手的，那自称天枫十四郎的人，又是谁呢？”
无花一愣，道：“你说有人自称……自称天枫十四郎？”
楚留香笑道：“如果你不是自信满满，要将我们引入歧途，而抛出了天枫十四郎这个名字，如果你没有开口说话，只怕我也很难怀疑到你身上。只是你不但错算了我，还错算了花满楼。即便你已压低了嗓子在说话，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
无花道：“单凭声音……”
楚留香道：“不错，这不能当作证据，却是串起整件事的关键。花满楼对我说了天枫十四郎的声音和无花一模一样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你早已值得怀疑。当日我发现尸体之时便曾在海上搜寻，却看到你正乘船出游，我没有在意。在济南，天星帮的二当家宋强正要对我说出书信之事，便被人灭口。我追着那黑衣忍者一直到大明湖，忍者不见了，而你正在湖上泛舟抚琴。要知道，我弃船登岸，赶往济南，路上走得并不慢，你这个优游四方的和尚却和我前后脚到达，又不见有什么急事，这难道不该怀疑么？”
无花叹道：“这些仍是你的推测，现下我解释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道：“如果我说我有人证呢？”
无花道：“人证？”
楚留香道：“我和花满楼赶去琅琊山中寻找任夫人秋灵素的下落，但却碰到了扮成天枫十四郎的你拦路。你故意引开我，对花满楼出手，可能是因为他为人温和，你觉得可以轻松胜出。谁知道中原一点红随后赶来，不但为我们解了围，还盯上了你。你非但不能在琅琊山中再窥伺下去，反而被一点红一路追踪，直到杭州。你原本安排在莆田的讲法日期已临近，你不能再耽搁，只得冒险改回自己装束，希望能蒙蔽一点红的眼睛。”
无花道：“你说的……中原一点红，可就是当初在大明湖中捞起来的那位，中原第一杀手？那种人的话，你也相信？”
楚留香道：“你可以看不起他，但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而且，就算他的证词不能被官府采信，他总是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推测。不然的话，我也不愿意指认我的朋友、那个不沾人间烟火气的无花，是那么残忍冷酷的凶手。”
无花望着他很久，才摇头道：“你还把我当作朋友么？你用那种罪名指责我，可是我并没有做任何事。如果我要复仇，我应该杀死天峰大师，如果我醉心于权力，我应该去争取少林寺的掌门之位才对。”
楚留香听着，唇角边渐渐露出一丝微笑，道：“你终于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么？”
无花道：“这个话题证实我是清白的。”
楚留香道：“恰恰相反，这只能证明你的失策。你不是不想当掌门，而是你想得太多、太深，反而错过了当掌门的机会。你若像南宫灵那样，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帮主之位的热衷，恐怕天峰大师也不会阻止你的。可你就因为时刻记着复仇之事，担心天峰大师会怀疑你图谋不轨，所以故意表现得超凡脱俗，不染红尘。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大家都认为你是个真正的世外之人，不擅俗务，于是这继承人的位子就给了无相和尚。”
“天湖大师指定继任掌门是在一年之前，也就在近一年内，你开始比过去更频繁地来往于各地名山佛寺，并热衷于开坛讲法。这说明你心里已经后悔了，你想树立起一个为武林瞩目的‘高僧’无花形象，这样在今后与无相的竞争中，才能得到最多的支持。”
“你非常谨慎。天一神水盗出之后，你没有马上就使用，因为少林寺方丈和继任弟子双双身亡，必定会引起人们的疑心。所以你唆使南宫灵用在任慈身上，同时还抛出了那椿连环杀人案。等到你们期待的武林大乱一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神水宫时，你就会下手害死天湖大师和无相，甚至还有天峰大师，成为少林众望所归的真正首领。到那时你和南宫灵联手控制武林，也就是实现你们的父亲、天枫十四郎的大计划的一刻。”
无花看着说完这些话的楚留香，双目中闪动的，似乎是火焰般耀眼的光芒。然后他慢慢举起双手，鼓掌。
“真是太精彩了！”他惊叹道，“我现在才意识到，你在讲一个多么精彩的故事！从这个故事中我们能看到很多哲理，获得很多启发，我必须代在坐的各位一起感谢你！”
楚留香望着他夸张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苦涩的滋味，随即一步步走上前去，低沉而清晰地道：“我有证据。”
无花笑道：“哦？什么证据？”
楚留香道：“天一神水。”
无花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南宫灵为了嫁祸给任夫人，在她的房中放了一个瓶子。但那瓶天一神水是假的，真的应该在你手中。”
无花道：“你这么肯定？”
楚留香道：“我肯定。因为天一神水是你盗的，而你是个谁也不相信的人，连你的亲弟弟，你也能下手将他灭口……”
无花微微皱眉，道：“南宫灵死了？”
楚留香道：“死了。”
无花道：“又是我干的？”
楚留香道：“不是你下的手，但一定是你指使。”
无花摊手笑道：“又来了！你还有多少罪名要加在我头上？能不能一次说完？”
楚留香道：“你不要笑。天一神水在你身上。”
无花道：“在我身上？”
楚留香道：“你不敢放在别处。”
无花道：“你想打赌么？”
楚留香道：“用我的性命打赌。请你把天一神水取出来。”
无花没有动。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盯着楚留香，几乎要把楚留香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跟着他噗哧一笑，摇头道：“我输了。”
楚留香却觉得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能低声道：“你认罪么？”
无花道：“你说的一切都没有错，我做的每一件事，你都像是亲眼所见。”
楚留香想了很久，才涩然道：“你不该杀南宫灵，他已决定担下一切罪名了。”
无花笑道：“就像你说的，我谁也不相信。”
楚留香再也无话可说，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跟我走吧。”
无花道：“跟你走？又是把我交到捕快的手里？”
楚留香道：“你没有别的路可选。”
无花大声道：“我有！”
在他说这两个字的同时，在他的脚下，蓦然升起一股烟雾。
而经堂中的座位底下，也有好几个地方喷出了同样的灰色烟雾，瞬间就弥漫开来。所有人的眼前都变得一片灰蒙蒙的，连身旁坐着的人也看不清了。
楚留香心中一凛，立刻纵身上前。但当他落在无花所坐的讲坛边时，发现那蒲团上已空无一人。
而他的耳边，却忽然听到几声压抑着的呼喝，和有人交掌过招的风声。
一个人猛地扑到他身边。楚留香连忙转过头去，就看到慕容青城严重的神色。
“莫要让他跑了！”慕容青城也看清是他，便大声叫道。但此时经堂内已一片混乱，听讲的众人纷纷向门外涌去，拦也拦不住。
他们只觉得心里同时向下一沉。
但不过片刻工夫，嘈杂着向外奔逃的人群竟渐渐静了下来，有些人还在向门口跑去，但更多的在门口的人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身形，一步也没有再往外移动。
敞开的大门处吹进徐徐清风，不多时经堂内烟雾已散尽。这时候楚留香他们才看清，原来经堂外已被身穿号衣的差人重重包围。
英万里分开差人，走上前来，举手道：“请各位稍安毋躁。待我们办完差之后，自然会护送各位安全离开。”
楚留香心中一喜，但马上又忧虑起来。
无花的身手并不下于他和慕容青城，又精通东瀛忍术，如果方才已趁大乱之际逃走，那么英万里的包围也只是徒劳。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早就逃走的无花，此刻正站在经堂正中，一片翻倒的椅子之间，神情显得颇有些狼狈。花满楼和一点红则一左一右，扣住了无花的腕脉。
楚留香只觉得笑容在自己脸上渐渐扩散开来，心中也像被明亮的阳光照射着，一片融融的暖意。
然后他走上前去，轻声道：“你现在还觉得，不该相信别人么？”
无花看了看他，冷笑道：“这一局，是你赢了。不过你莫要忘了，我还有一招棋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