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他这一掌竟与楚留香对了个正着，不禁腾腾几步倒退出去，险险摔倒在地。
楚留香拂袖之间，正围上来的众人又已四散而退，他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只瞪着齐智道：“你说什么？”
齐智哼了一声，强咽下冲上咽喉的血腥，心里竟有些残酷的快意，缓缓道：“花满楼已死，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当日在紫英山庄，花满楼面对齐智等三人和沈天君侃侃而谈，无一字不是为楚留香洗刷罪名，齐智他们自然记得清楚。如今这楚留香的好帮手被人除去，想必是上苍有道，不让楚留香再为恶江湖了吧。
齐智正在冷笑，只见楚留香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拔起，竟像一个蓝色的烟花，转眼已冲上天空，跃过众人头顶，远远地飞了出去。
众人愣了一阵，才乱哄哄地叫着“休放他逃了”，舞着兵刃追下去。恰在此时，身后又是一通喧哗，一队身穿麻衣孝袍的人也跟了上来，竟有数十人之多。
齐智等人见这些人从紫英山庄方向而来，不由奇怪，仔细听时，才听到他们叫道：“楚留香害死家主，紫英山庄决不与他干休！”
众人都知道林还玉刚刚完婚并接任家主，不到四个月便已过世，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但这群人中却没有林还玉的夫君柳上堤在，又显得有些诡异。
此时的柳上堤，却还站在山庄正堂之上，正面对着楚留香送回的林还玉的棺椁，神情茫然，似已失去了喜怒哀乐，对外面的喊杀声也无动于衷。
过了很久，柳上堤方低低念道：“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帘屏既毁撤，帷席更施张。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声音凄楚，渐转哽咽，几不可闻。
◇ ◆ ◇
楚留香一口气跑了十余里，才听到身后叫喊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早已顾不上和那些人争执什么，也没有停步，只是赶到最近的市镇上，买了一匹最快的马，便继续跑下去。
如果他不回去百花楼看一眼，一定会发疯。
“花满楼已死”……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花满楼不是和柳如是一起去金陵了吗？还有谁会伤害他？
楚留香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矛盾。如果花满楼一直在金陵，他去百花楼就什么也找不到。
可他就是执拗地奔向百花楼，奔向他和花满楼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百花楼已不存在了。
楚留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不敢想像自己上次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
然后他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如果有人看见轻功独步天下的楚留香就这么笨拙地摔倒，一定会认为自己眼花了。
楚留香也是人，而且他已连续四天四夜滴水未进。
他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抓住一把泥土，好像这样就能从中得到真相，得到花满楼的任何消息。
百花楼是被烧毁的，这当然不会是花满楼自己所为。可如果有人要害花满楼，又怎会用这么笨的法子？
难道花满楼跑不出来么？
也许，正因为花满楼不在，那些人才恼羞成怒，烧了百花楼泄愤？
楚留香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慢慢地站起身来，又去找那姓张的农户。
那姓张的女人见了楚留香，似也有些不安、惶惑。
“楚先生还是来找花……花……”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已低下头去。
楚留香简单地道：“百花楼是谁烧的？”
那女人吓得几乎跳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知道……我实在是不知道……一群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凶神恶煞的……花、花公子还和他们打架来着……”
楚留香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么说，花满楼当时是在场的。
“怎么没人报官？”楚留香想了想才问。
女人似想起当时的情形，脸色都白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敢……那些人可凶了！后来……后来见起火了，我们才喊人救火、报官……”
楚留香暗暗握紧了拳头，却仍以平静的声音问道：“有人来救火，那些人也不管？”
女人道：“他们……他们把小楼围住，见火烧起来，就、就走了……”
楚留香道：“那……花满楼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后背上已全都是汗。
女人猛地捂住了脸，充满了恐惧地喃喃道：“我……我不知道……花公子……他退到院子里……然后我就没看见了……我不知道！……”
楚留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一下子变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该虐虐老楚了【撒花！
柳上堤念的是南朝沈约的悼亡诗。
省略了林小姐临终的过程，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会想看。（其实我也不想写
好了，进入三月，终于看到完结的曙光了！
第二十一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胡铁花匆匆赶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楚留香一个人坐在瓦砾堆里，呆呆地望着天上的云彩。他的神情不像是悲痛，倒像是有些开心。
胡铁花三步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楚留香的肩膀摇晃着，急急道：“老臭虫，你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楚留香很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笑笑道：“你记不记得，花满楼说他不喜欢公主。”
胡铁花愣了半天，才试探着道：“公主？你说的是龟兹国的公主？在大沙漠里招亲的时候？”
楚留香点头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公主？”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神秘兮兮地笑道：“因为他喜欢我！”
胡铁花登时“呸”了一声，揪住楚留香的衣襟大声道：“喜欢你？你有哪点值得小花喜欢，啊？他为了帮你洗清罪名，被沈天君那些人奚落，还被柳上堤暗算！你倒好，反跟人家的老婆跑到一块去了！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楚留香竟还是那么笑嘻嘻的样子，望着他道：“你说的对。”
胡铁花一下子又担心起来，松了手上下打量道：“老……老臭虫，你不会真疯了吧？小花……小花不在了，你可要想开些！”
楚留香也不理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流云，缓缓道：“谁说他不在了？他只是回去了而已。”
胡铁花奇道：“回去哪里？”
楚留香道：“回去他的地方，他的家……他有父有母，有六个哥哥，还有那么多好朋友，岂非比在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快乐得多？”
胡铁花看了他半天，才下定决心般大声道：“你放屁！”
楚留香斜了胡铁花一眼，道：“你说什么？”
胡铁花这次的口气就坚决起来，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我说你放屁！你明知道小花无亲无故的，不好好照顾他，现在他不在了，你又编故事自己骗自己，这样你就安心了！就不用对他负责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他还嫌骂得不痛快，正打算再继续下去，楚留香已猛地站起身，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嘶声叫道：“你一定要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吗？”
胡铁花晃了晃，马上又跳起身，用更大的声音叫道：“你当然是混蛋！你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
他叫骂的时候，以为自己满腔都是怒火，谁知话刚说完，眼泪已忍不住流下来。他哽咽着推了一把楚留香，咬牙道：“你怎能这么对小花……怎能让他……一个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就一屁股坐在楚留香身边，抱着头大哭起来。
一只手慢慢地搭在了他的背上，他听到楚留香平淡的、没有感情的声音道：“我真羡慕你。”
胡铁花气道：“你这个神经病！你羡慕我什么？”
楚留香淡淡地道：“我羡慕你能哭得出来。”
胡铁花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拭了眼泪，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么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楚留香道：“我哪里还有资格伤心生病！”
胡铁花道：“那你……”
楚留香道：“我总要知道是谁害了他。”
胡铁花惊讶地道：“你要给小花报仇？你……你可是从来不杀人的！”
楚留香道：“我不杀人。花满楼也不会希望我杀人。”
胡铁花松了口气，道：“那你要小心些……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楚留香突然又笑了笑，拍着胡铁花道：“有打架的事，我一定不会甩了你，但是现在……我一个人查起来会比较方便。”
胡铁花看着他的笑容，不由点了点头，道：“若有危险，你可不要死撑着。莫忘了你也是有朋友的人。”
楚留香一下子顿住了声音，向胡铁花凝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不会忘。”
◇ ◆ ◇
金陵。秦淮河畔。
楚留香觉得这世界实在有种玄妙。对他而言，花满楼既已从世上消失，这世界上的一切也就都消失了，没有什么还能落在他的眼里。但别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河水还在流，画舫还在河中随波荡漾，寻欢作乐的人们也还在感叹春宵苦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