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沉声道:“二哥说的是……李观鱼之后的天下第一剑客、号称‘血衣人’的么?”
左轻侯正色道:“正是薛衣人!”
◇ ◆ ◇
刚过酉时,天色已全黑了。
立冬一过,白天总是一天比一天短的。
但楚留香来到施家庄的时候,却看到庄里庄外灯火通明,就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
庄子的大门前,挑着四盏白纸灯笼。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着,显得分外凄凉。
施家竟然在办丧事。
楚留香想到左明珠说的话,背后突然有些发冷。
难道施茵真的死了?而她的魂魄,却飞到了掷杯山庄,附在左明珠的身上?
这样的事,如果有谁在一天前对楚留香提起,打死他都不会相信的。
但是现在,他蹲在厢房的屋顶上,看着院子里里外外张结的白幡与搭起的灵棚,却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亲眼看一看。看看施茵的卧房,是否像左明珠说的那样,更要看看施家这过世的人,究竟是不是施茵。
他瞅准了机会,正要往下跳,却听到另一边的院子里传来喧哗声。
一队家丁呼啦啦地跑出院门,砰砰将门关死,然后就团团围在外面。倒像是院中有个三头六臂的妖怪。
楚留香好奇地掠过去,扒在窄窄的院墙顶上,小心地向下张望。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中,有一个看上去已四十出头,另一个年轻些,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两个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那个年纪大的正在不停地踢打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年轻的就在旁边看着。
另一个男人却穿着身大红袍子,上面还带着金线绣花。只可惜这本来华丽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又松又垮,连带子也没系,两只袖子都挽到胳膊肘上,袍子底下是条肥大的紫裤子。
按说施家既然在办丧事,这人穿得这么鲜艳,实在算得无礼。
然而他还不肯安静,在旁边又是跳脚,又是鼓掌,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十几岁的孩童,但他连胡子都有些花白了。
这竟是个年纪不小的傻子。
那打人的女人却一眼也不看他,一边狠狠地踹着地上的人,一边咬牙道:“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不要脸的贱人!我索性打死了你,给茵儿偿命!”
那傻子也鼓掌道:“打死他!打死他!”
于是那女人的拳脚就落得更密、更狠。
地上的人似已被打得没了力气,连闪避也不闪,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两只手臂护在脸前。
楚留香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一般人挨打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护住身体的要害,而这个人却似乎把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同时他也看出,这人多半不会武功。如果再打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死。
楚留香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打死,不管这个人有什么错。
就在他又想往下跳的时候,那女人也停了手,重重地喘着气,也不知是累还是怒。
她盯着那地上的人道:“你这样的东西,也敢来勾引我的茵儿,还害得她……害得她……”
旁边那年轻的女人也道:“姑娘和我兄弟早有婚约,偏有这不自量力的东西,来横插一脚,姑娘的命就是他害的!”
楚留香突然知道这两个女人是谁了。
年纪大的一个,应该是这施家庄的女主人,施孝廉畏之如虎的花金弓,而那年轻些的,则是她的儿媳妇,也就是薛衣人的女儿了。
只是那穿红衣的傻子又是谁呢?
照花金弓所说,地上那人正是施茵秘密的情人,这种败坏家风的事,花金弓绝对不会想让外人知道。
所以那些家丁才全都撤出了院子,在门外守着。
然而这傻子却留下了。看花金弓和那薛少奶奶的意思,也都并不在意他。
这实在有些奇怪。
薛少奶奶已走到花金弓身边道:“娘,莫再浪费力气,一掌打死了他,也算给姑娘出气!”
花金弓眼神一凛,道:“好!”
她的手已缓缓提了起来。
但她还未来得及拍出这一掌,一阵疾风便从面前刮过。
那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人,竟蓦地消失了!
◇ ◆ ◇
楚留香背着那个人,几个起落,就掠出了施家庄的围墙。
他并不忧心花金弓会派人追赶,只因他知道,就算他背着个人,也没人能追得上他。
但那人的情况却委实让他有些不安。
在提起那人身体的时候,他已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和嘴角边殷红的血迹。
楚留香知道,花金弓不会手下留情。而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哪怕花金弓只用上三成力,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那人还是一动都不动,过了很久,楚留香才察觉,后颈上有他微细的呼吸。
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回到掷杯山庄时,楚留香觉得有些尴尬。自己非但没有打听清楚施茵的消息,还带回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但他还是一刻都没有耽搁地去找到张简斋,请他为那人诊治,又帮着上药裹伤。一直忙了大半夜,才回去打了个盹。
次日一早,他就去找左轻侯。
“我听说你带回个人,治了半夜。”左轻侯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突然笑得有些神秘:“二哥,你认识施姑娘么?”
左轻侯皱眉道:“认识倒是认识,但那是小姑娘十岁的时候,我去给她过生日,又跟那母老虎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再也没见过。”
楚留香故意顿了顿,才道:“那她和人有私情的事,你也不知道了?”
“私情?”左轻侯的眉梢猛地一跳,“你怎么听说的?她不是许给薛衣人的儿子了么?”
楚留香点点头:“不错。那么你说……”他慢吞吞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神情简直像偷了鸡的狐狸,“你说她若见了她的情人,会是什么反应?”
◇ ◆ ◇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也照亮了床上人的脸。
这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宛如美玉般洁白光润,轮廓清晰得就像妙手雕刻出来的。
就算因为病痛,这张脸显得分外苍白和孱弱,而且那双眼睛也紧紧地闭着,难以看出是否有着秋水般的双眸,但这张脸仍然是完美的。
完美得几乎令人心痛。
楚留香一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在昨夜那样的毒打之下,他还要拼命护住脸了。
只因这张脸就是上天赐予他最珍贵的宝物。
说不定,施茵也是因为这张脸,才神魂颠倒,相思入骨。
楚留香和“施茵附身”的左明珠,已来到屋外。
左明珠奇怪地看着楚留香,道:“你带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何时才会请左二叔放了我?”
看到左明珠管自己父亲叫“左二叔”,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你见过左二爷么?”他问,“什么时候?”
左明珠笑了笑,道:“当然见过!我十岁生日的时候,他还去过我家哩!”
楚留香道:“十岁?那你该记得他的样貌了?”
左明珠道:“记虽记得,但也很模糊了。难道你能清楚记起你十岁时的事,和遇到的人吗?”
楚留香咳嗽一声,道:“我比你大很多。”
左明珠道:“那么,八年前呢?八年前见过的人,你都一一记得他们的长相?”
楚留香突然无话可说。他发现这个女孩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机敏,和清晰的思维。不论“她”是左明珠还是施茵,她都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她越聪明,这件事就越蹊跷。
楚留香摆了摆手,微笑道:“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左明珠疑惑道:“什么人?”
楚留香道:“你很熟悉的人……你的心上人。”
左明珠怔了怔,脱口道:“薛公子?”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脸腾地变红了,就像初冬的柿子一样红,看上去又娇羞,又可爱。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是推开了房门。
看到床上的人,左明珠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必须得说一句:
黑左明珠的客官请直接点叉。咱们三观不同无法相爱。
第四章 消失的花
楚留香仔细盯着左明珠,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焦急,而且很显然,她是认识这个人的。
但她似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上前去。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听到左明珠的叫声,缓缓张开眼来。
他的眼波温柔如水,却带着深深的忧伤。
在看到左明珠身影的一瞬,他突然脱口道:“茵儿,茵儿……是你来了么?”
他的声音很低、很虚弱,几乎像是轻轻的叹息,又带着感慨和满足。但他定睛再向左明珠一看,却不禁惊惶起来。
左明珠猛地扑到床边,连连呼着:“少兰,哥哥,真的是你!你……你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