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仍然摸着鼻子，声音从手掌下闷闷地发出来：“你再这样说下去，连我自己都要觉得自己是个禽兽了。”
花满楼的笑温和了些，想了想道：“你曾经说那个凶手认出了你？”
楚留香放下手，正色道：“我知道你怕我尴尬，不过你这个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一点。”
花满楼并不理他，继续道：“你身份已明，他却仍在暗处，因此你走到哪里，他都会抢先一步，将你要调查的线索毁去。”
楚留香叹气道：“你一定要增加我的挫败感吗？现在沈珊姑也不肯对我们说……”话刚说了一半，他的眼突然亮了亮，迅速地道，“你是说，既然我们找到了沈珊姑，就说明凶手并不会对她下手？也就是说，凶手有把握，她什么也不知道？”
花满楼点头道：“既然她还活得好好的。”
楚留香看着他，不知怎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看你还挺关心她的。”
花满楼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杀。”
楚留香道：“不会了。天星帮受此大挫，虽然三当家被朱砂门放回，也没脸在济南城待下去。我看明日一早，他们就会启程回皖南总堂，好好地闭门休养生息了。”
花满楼呼出一口气，道：“那就好。”
楚留香捂着嘴笑道：“你好像对女孩子总是格外温柔。我家那几个丫头要是见了你，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花满楼一怔，道：“你……”
楚留香猜到他要问什么，便抢先道：“你既知道我家的李红.袖，自然也知道苏蓉蓉和宋甜儿，她们从小就跟着我，虽无血缘关系，但和亲兄妹也差不多。你要不要见见她们？”
花满楼听着这亲切随意的语气，心里顿时热了起来，却犹豫道：“这样不妥吧？你……你不查案子了？”
楚留香眼看着他的脸颊升起一股淡淡的红晕，几乎又想伸手去摸上一摸，连忙笑道：“我们都是朋友了，这有什么不妥！眼下济南城中线索已失，我只好另辟蹊径。你我再加上她们三人，五个臭皮匠，总能想出办法来吧。”
◇ ◆ ◇
照楚留香所说，他已约好了苏蓉蓉，在大明湖边会合。而湖畔夕照间，正正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的身影是那样美丽，那样超凡脱俗。漫天金红色的晚霞染上她洁白的衣裳，也勾勒出她匀称动人的身材。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披在她背上，宛如一道浓墨的瀑布。虽然还看不到她的模样、她的笑靥，楚留香心中已涌上一股温暖的感情。
对亲人、对知己的感情。多年的相伴，令他们彼此都已成为生命中十分重要的部分。
楚留香明朗地笑着，正要挥手叫她，突然又摸了摸鼻子，“嘿嘿”一声，低低对花满楼道：“我去吓吓她。”
花满楼识趣地停下脚步，听着楚留香轻手轻脚地往那边摸过去。奇怪的是，只走到第三步，楚留香的身形就猛地一顿，随即闪电般纵身而起！
与此同时，湖边也远远地传来少女“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是“噗嗵”的落水声。
楚留香人在半空，瞳孔刹那间收缩！
他已看到有四条人影同时从周围的树丛中窜出，扑向被围在中间的少女，也看到少女立即跃起相避。在少女掠过的空中，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下一刻，少女失声惊呼，刚刚跃起的身形一挫，无力地落入湖中。
楚留香根本不管四散奔离的那四个人影，跟着跳下水去，不断地在水中摸索。
在他入水的那一瞬，已看到有鲜红的颜色从水底泛起来。
血的颜色。
他紧紧屏住气，潜得更深，向少女可能跌落的地方继续寻找着。他的动作已接近疯狂。
“蓉蓉！蓉蓉！”
他口中没有出声，心里却不停地呼喊着，渴望下一刻就能拉住那只手。
然而在水深处等待他的，是一把刀。
◇ ◆ ◇
一把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花满楼背后。
一把狭长的百炼钢刀。
刀锋映着残阳余辉，闪烁出妖异的光芒。在这刀光之下，万物竟皆宁静肃杀。
这把带着完全的死寂的刀，已距花满楼的背心不足五尺，花满楼却看不见。
他一直面向着楚留香纵身而去的方向，也就是苏蓉蓉落水的方向。那边的湖中，仍然传来一些沉闷的水声，想必是楚留香正在湖底救援受伤的少女。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发觉已潜向自己的危机。
但他的身形却在瞬间动了一动。
只一动，然后又不动了。看起来他仍然站在原地，连脚下的位置都没有过挪移。
一刀劈下！
这一刀好快，好凌厉，好刚烈！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已被这一刀劈作两半！
花满楼虽看不到这一刀劈下时、那耀目的光彩，却已从风声中，感受到了这一刀的威力。
他已来不及转身，来不及使出那一招指上绝技。刀风在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他只有尽力旋动身形闪避。
刚刚转到一半，他就意识到，他躲不开。
他转侧得不够远，蹲身也不够低。他虽避开了头顶要害，但这迅雷疾电般的一刀，却直直劈向他的左肩。
“噗”的一声，在刀锋掀起的罡风中，显得那么轻，那么柔。
血花洒下，染上了白衣，像雪中的朵朵梅花。
刀光后的阴影中，似露出一丝狞笑。
随即又是“铮”的一声轻响。
死一般的寂静被撕开了个口子，罡风立止。
那细长锋利的钢刀刀刃，正夹在花满楼的二指之间。
阴影中的笑容消失了。一个声音不可思议般道：“你……”
仅仅说了一个字，那声音便从中断绝。随即，刀身逆向而起，似欲再度进袭。
半截刀身。
花满楼松开手指，肩头的断刃就落在地上，发出“铛啷”一声。
这一声，尤其是花满楼唇边的笑容，似乎重重砸在持刀者的心头。怒喝声中，那带柄的半截刀身如利箭一般划过半空，飞速袭来！
然而对花满楼来说，躲开这样的攻击，要比躲开方才那一刀容易得多了。衣袂轻摆，他人已向后跃出。
而那持刀者仍不罢手，断刀还未落地，已飞身向前，一掌推出。
花满楼听出这一掌方位，立刻举手相迎。蓦然间又是一阵风声掠过，他竟未接到这一掌，而听对方身形，已瞬间向后退去。
空中似有利刃破风之声。
花满楼眉梢跳了跳，脱口而出：“中原一点红！”
与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截然不同，这尖锐凄厉的风声，正是一点红的快剑。
只是短短一瞬，那来袭的刀客便已被一点红阻住，连连后退。花满楼刚要上前，只听到半空中一声爆响，跟着有浓烈刺鼻的烟火味道扑面而来。
一点红恨恨地掷剑于地，道：“叫他逃了！”
花满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并不管肩头伤口，径自上前一揖，道：“多谢红兄相救。”
一点红仍是冷冷开口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只是这次未还得彻底，下次再补上另一半。”
说罢也不等花满楼回答，一顿足间，身形便已远去。
花满楼想拦他又没拦住，只得站在当地，露出一个淡然温和的笑容。
第八章 忍者·船·第五个人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突然间又起了波澜。一股接一股的气泡，“噗噜噜”涌上来，跟着“哗啦”一声，两条紧紧相抱的人影跃了出来，带起漫天晶莹的水花。
楚留香的脚还没沾上实地，就已急急地打量起怀中的少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生怕她有一丁点的损伤。
少女终于被看得不好意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楚大少爷，您还没有看够么？”
楚留香慢慢松开手臂，却还抓着她的手道：“没有，还没有。蓉蓉，你可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多少事？你要是有个什么，我简直……”
少女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绽开一个甜美的微笑。她虽然全身水湿，但姿容却更加明丽鲜妍，宛如天边带露的碧桃花。然后她轻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
他们两个都沉浸在惊喜和温馨中，一时竟忘了身边的人。
花满楼已走上前来，却和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静静地站在一旁。
楚留香猛然醒悟，拉着少女走过来，正要说话，笑意却立刻一僵，失声道：“你怎么受伤了？”
花满楼摇头笑道：“没有大碍。你不为我引见苏姑娘？”
楚留香顿足叹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就是苏蓉蓉。蓉蓉，你来帮我带咱们这位花公子回客栈，他最听女孩子的话。此地不能久留，恐怕咱们几个都已被人盯上了。”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觉得一双柔软的手挽住了自己。跟着那个少女的嗓音道：“那你呢？”
楚留香一边走向湖边，一边笑道：“水底下那家伙，若再不捞上来，只怕要喂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