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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骸之嫣然 (六欲浮屠)


  这是……我闭上眼,压着心里乱纷纷的猜测,只撷取当中最明显,也最可怕的一个:这个骷髅真的是我,我曾经死过,身首分离。
  所以它现在才会在这里。
  我努力不再去看它,也不要多想,将目光转开,然后看到床上躺着的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头上 “嗡”的一下,身上也阵阵热起来,强烈的尴尬和惭愧包围过来:我趁人睡觉时溜进房间,乱看他的东西,然后给抓个现行,这……
  就在我琢磨现在是马上道个歉,还是立刻滚出去时,他朝我道:“过来坐。”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下移到床边,我踯躅片刻,挪过去,惴惴不安地偏坐下,半个屁股还悬空着,防备他如果要揍我,可以第一时间逃跑。
  他靠在床头注视我,很久没说话,脸上神色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儿刚醒来的慵懒。我给他看得越发不自在,目光游移着,不知到底该往哪儿放。突然,我瞥见他敞开的衣服领口那里露出了一点儿东西:白色的……绷带?
  这是……
  我打量它,估计这绷带应是缠在他肩膀上,从腋下穿过,盖住了肩头和部分前胸。
  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裹上的?难道受伤了吗?可我明明记得就在几天前,他洗澡出来时裸着上身,除了威武的麒麟纹身之外,他身上并没有伤痕啊。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眉头微动,低声回答:“一点小伤。”
  “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地问:“那天你洗澡出来都没有。”
  “……昨晚。”沉默片刻,他吐露了答案。
  昨晚?!昨晚我睡得很沉,一点也不知道他出了门,还受了伤。难道在我睡着的时候,他又做了什么吗?
  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昨晚为什么要那么毫无防备地喝酒,被告别之夜的温馨和幸福冲昏头脑,以为他也会跟我一样在享受过美好的晚餐后就安睡,结果他竟然又出了门……
  这人怎么永远那么不顾自己,从来都不让人省点儿心呢?
  “怎么回事,严重吗?”方才的紧张和尴尬已完全消失了,对他的担忧占满我的胸膛,我边说,边就去拉他的衣服,想看伤势,他一把捏住我的手,说声“没事”。我当然不信,更不放弃,用力掰他的手,坚持要看,他同我抗衡了两秒,大约看我眉目中的担忧不是作假,悄悄叹口气,松开手,让我看到了他的伤势。
  还好……比我想象中好一些,伤口大约十三公分长,深度看不见,只能从绷带上浸出的血量估计是皮肉伤,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怎么受的伤?”我放柔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似乎声音大了就会震动伤口,让他感觉到刺骨的疼痛。
  “不小心伤的,昨晚酒喝得稍多,没注意。”
  我皱眉,这回答也太敷衍了,如果只是不小心,又怎会伤在胸前,显然他趁夜去了什么地方,甚至有过打斗,就像……就像我在梦境中见到的过去那样:斗粽子、杀野兽,或与什么人交锋。
  他昨晚去了哪里,经历过什么呢?
  这时,闷油瓶闭上眼,似乎要再睡过去,我明白,这是在告诉我他已关上彼此交流的通道,不会告诉我关于这件事的更多讯息了。
  他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我不做无谓的尝试,给他拉拢衣衫,说那你再歇会儿,晚饭我来。
  他闻言又睁开了眼,似乎要反对,我抢先举起手掌,当他的面将绷带解下,露出已愈合的伤口:“我受伤比普通人好得快,只是一点皮肉伤,没问题,你看,都好了。倒是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昨晚受伤了?不然今天中午都不会让你做饭。”
  他目光长久停留在我掌心淡红的肉痕上,最后什么也没说,躺下去闭上双眼,我给他拉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关上门,我长叹一声,忽然想骂自己的粗心大意——他什么时候养尊处优到需要睡午觉了?只不过伤病临身,加上过度疲惫,才必须休息调养一下吧。
  真是……千万般想法这时统统都没了影儿,只琢磨着晚饭给他做点什么,好好补一补。

99|

PS:新冲突肯定是会有的。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我对他的怀疑和好奇都被担忧压下,这晚上的饭菜做得格外丰盛,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但我乐意,似乎这样就能表达我的好意,还有不可言传的……虔诚。
  灯光亮起来,我招呼他吃饭,看他每样菜都轮着品尝过去,心里渐渐暖热,又给他打了一碗汤。他吃了几口,看着我空空的碗,放下筷子,似乎想说什么,停顿片刻,又什么也没讲出口,只是给我也盛了一碗汤过来。
  “你也吃点。”他声音低沉,说得也有些犹豫,我从中听到了一点小心翼翼和坐立不安的味道,这让我感到奇怪,他怎么也会露出这种情感呢?
  “你爷爷今早走得匆忙,让别打扰你,不用送了,反正你得习惯他不在的日子,我……我在这儿。”
  哦……这是在宽慰我?
  我有些愣,不知该怎么搭腔,他什么时候这样对过我啊,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总感觉他现在满腹心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那里逐渐绷紧,以至于素来沉稳不动如山的他都显出了紧张,甚至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什么呢?
  是这里还藏着什么行将爆发的可怕秘密?
  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天开始黑了,西山的轮廓隐没在阴影里,让它显得更加高大而难以捉摸。
  还是说……因为我们正在单独相处?
  说起来,我似乎还不从曾跟他两个人一起生活,这二十五年自然没有,梦境里也找不到相应的记录。这种朝夕相对、同食同卧,容易给人一种软弱的错觉,好像我们……我们已成为了一家人,成为拥有彼此的一体。
  我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灯光和暖,他看起来是那么动人。
  他明明就坐在我面前,却像离得那么远。
  “你这次来,要呆多久?”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默默吃饭,我也没有再问。大约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根据局势的发展走着看吧。
  “你为什么来这里,因为我吗?”我又问。
  他喝口汤,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两个字:“休养。”
  休养?这倒是我从没想过的答案了,什么休养,有什么目的?他没有承认是因为我而来,却也没有否认说不是,这是他最擅长的文字游戏,对你提出的问题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一切都留给你自己去感受琢磨。
  我已能断定,他来到这座山谷里的原因是我,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
  想了想,我追问道:“那你家里的事儿,不用操心吗?”
  “有人打理。”
  “谁?”我不依不挠:“张海客?”
  “不是。”他放下筷子,目光在我脸上平静地扫射:“他是旁支的人,不管事。”
  我给他看得心里发凉,大概接收到他的意思是叫我别再瞎问了,但我不死心,还是再冒了一句:“那是不是那个……那晚上打我的那个张家人?就是你把我关起来期间,然后你回张家的日子里帮你管那儿的那个,那个……”
  “不是他。”闷油瓶又瞟我一眼,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一闪而逝的奚落和嘲讽,好似在说:小样儿,放弃吧,你猜不中的。
  哼。我不问了,低头猛扒饭。
  说来也怪,这闷油瓶的眼神并不很锋锐,也没什么彰显在外的压迫力,但就是能让人从骨头里感受到一种,让人完全不敢造次。
  餐桌上陷入沉默,就在我肚里不住问候闷油瓶全家的时候,他突然把筷子伸到我碗边,夹来几片肥美的蘑菇:“多吃些。”
  “哦。”我也不说谢,大口吃了。他收回手,也默默吃自己的饭。
  直到这一餐结束,我想问的问题还是没能问出口。
  我想问那个骷髅的事,从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他捧着骷髅,叫它“吴邪”时起,它就成了一道魔咒,成为嵌在我心上的一道坎儿。现在,随着爷爷离开,我和他之间没了缓冲和润滑的人,突然变得尴尬不说,还必须直面所有过去带来的矛盾,而那个骷髅,自然就成为了矛盾的中心,越来越醒目,越来越让人如鲠在喉……
  我一定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里的时光让人郁闷,平常晚间,我时常和爷爷坐在厅里看书、聊天,或者抄写经文,爷爷会给我讲一些外面的事。如果夜色晴好,没有雨雪,我们还会趁夜出门,在草甸上观星,去河边钓鱼、巡视,可是现在……
  闷油瓶吃完饭就缩回了他住的客房,那道门至今没打开过,好像他既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方便,我鬼鬼祟祟地朝那边盯了一阵,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其他动静,心里越发沉不住气。想了想,我溜进厨房,拿两个苹果削切好,又榨了一杯番茄汁,端到他门前。
  “小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温和:“你睡了吗?我给你送点水果来。”
  模糊听见里面似乎应了一声,也不知是让我进去还是不让我进去,我可不管,直接把门把手一扭,太好了没锁,一头扎进了闷油瓶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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