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脱衣服。”
什……什么?三个字突然跳入我的脑海,我呆了两秒才抓住这几个音节,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相信。
脱衣服……?
我听错了?
“脱衣服。”他重复了一遍,依旧是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
真让我脱?我又盯着他无表情的脸看了几秒,才慢慢将手移到衣襟上,将纽扣一个个解开,然后把衬衫脱下来,拎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空气拂过我裸露的皮肤,加上紧张的催化,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褪光了毛的鸡,正面对着森寒刀锋,随时会被大卸八块扔下锅。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他应该不会砍了我的,即使他真要砍了我,我也没什么可说。
我无法像面对需捕猎的野兽那样警惕与敏锐,被他的目光笼罩着,我不由自主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或一个比他低级许多的劣等人,天然就带着愧疚与畏惧。
我既倾慕他,又有些怕他。
咽口唾沫,我静静等待他的发落——这实在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作为贸然出现的客人,他凭什么命令我,凭什么处置我这个主人呢?这有什么目的?
他静静看着我,双眼在我光溜溜的上半身游走,我偷偷跟随他的目光,发现他正盯着我的锁骨,那里有一道伤痕,像树枝,又似闪电的形状,狰狞而张狂,从肩头一直横斜过去。我完全没印象自己于何时何地受过这样的伤,甚至误认为那是与生俱来的胎记。后来有一天,爷爷告诉我这不是胎记,是我当年受过的伤。
当年?我问爷爷,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唔……很早以前。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放下酒杯,一口也不再喝,并将话题转移开。我当时没在意这件事,只为搁在一旁的小酒壶感到惋惜,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采摘西山的野酸梅酿酒,配合山间泉水,酒味甘甜醇厚,入口难忘,爷爷一尝就赞我酿得好,还说以后每年都做些,怎么才喝三杯就不再喝了呢?
此后,爷爷只偶尔小酌一杯,喝的时候还常常避开我,两坛酒足足喝了三年才见底。也就在那年冬天,山谷里降下了我记忆中的大雪,雪后,爷爷似乎彻底戒了酒,我也不再酿造它们了。
收回思绪,我看向我的梦中人,他的目光已离开我的锁骨,下滑到了腰侧,那里有两道几乎平行的伤痕,一道粗而短,一道细而长,或许来源于两次不同的受伤。我当然也不记得它们是何时出现的,只看到梦中人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这让我越发紧张,束手束脚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接下来,他看向我的腹部,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遮——位于我腹部的伤痕太大,也太丑了。真糟糕,竟给他看到我身上最明显的一道伤痕,那似乎是一道足以致命的打击,完全贯穿了我的身体,伤痕同时停留在腹部和背后相对的位置,以至于连那里的皮肤始终都隐隐泛着红。
我以前尝试过洗去它们,当然是徒劳的,用力搓揉不过令它变得更明显和鲜艳而已。或许是我的错觉,它们好像偶尔还会发出疼痛,就像我嗓子里翻涌的腥甜一样,幽灵般无所不在。
“转过身去。”他又说话了,声音里似乎藏着沙砾与石块,彼此摩擦着,粗噶而压抑。
我惴惴不安,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敢说不好,房间里安静沉滞的气氛环绕着他,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严厉而深沉。我慢慢转过身,让他看到我的背。
一转过去,我就忍不住哆嗦了下,他扑过来的目光里似乎燃着火,虽然看不见他,我也能感受到他双眼是如何一寸寸地在我背上移动,划过肩头,划过微微凸起的琵琶骨,顺着脊椎一路往下,然后停留在与腹部那道伤痕相对的位置上。
他正看着我身上最大最明显,也最丑陋的伤痕。这些来历不明的伤痕曾困扰过我,如今我早已放下,不介意它们是如何在我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停留于我身体上,结果他这一看,又让我心里隐藏的不安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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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剧情必须在这里断开一下了。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身上的伤痕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伤痕让他觉得不高兴吗?
他要问起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该如何交代呢?
我确实一点不记得它们的来历,爷爷也不肯告诉我。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但紧张还是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过来,慢慢将我缠紧。无法可想之下,我又开始盯着床头那死寂的黑包袱,想象它里边那个骷髅的样子,苍凉,干枯,额头上有一道龟裂开的痕迹。
它叫吴邪,和我的名字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再度开口,他对我说:“过来。”
过去?
我犹豫一秒,扭头看向他,他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又不一样,变得更……怎么说呢,就像终于有那么两秒钟他不用再压抑自己,所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更多真实情感的样子。我直觉这是因为我刚刚背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他也随之放松了一点对性情的紧箍。
或许,紧张的并不只有我。
“过来。”他又朝我吩咐,还对我伸出了手。
我转过身,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一步步挪过去,就在要被他手碰到的时候,他突然手掌一晃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朝他那方带过去——猝不及防的力量袭来,我整个人顿时靠到了他身上。然后,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直接抱住我,拉着我同他一道坐到床上。
怎么回事?
这下接触来得太突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和他有身体接触,碰到他,这是只在我梦里存在的事,我甚至觉得梦里那些也不过是我的妄想,现实中……我们毕竟初次见面,这种事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已拿过我手里的衬衣,展开给我搭在肩上,看了我两秒,发现我没有穿上它的意思,干脆握着我的手臂,帮我穿好了衬衣。
这突来的温柔实在太意外,直到他扣好最顶上一颗扣子,帮我理了理衣摆,我依然没回过神,也不知此刻该作什么反应,只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小哥……”
“嗯。”他居然回应我了,他居然在听到我这声荒唐的“小哥”后微微点了下头,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瞳孔表面蒙着一层隐约的水汽。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冷硬,包括昨晚上袭击我的无情似乎都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温软宽厚的男人。
我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熠熠地盯着他。这个回应代表什么?
这……这代表或许他知道我梦里曾发生过的故事,知道我在那里一直称呼他为“小哥”——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为什么会纵容我呢?
难道……难道那些梦境同时也发生在他的生命里?他在和我做着同样的梦?甚至,甚至它们根本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是曾发生过的现实?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僵住了,那些梦境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明一切都很可怕?毕竟在梦里有快乐,有期盼,也有过血淋淋的残酷……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松开他的手,屁股往后挪了挪,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我们是不是去过一个墓里?”
我脑子里出现昔日梦境的场景,它被分为很多次,断断续续地展演在我的梦里,而我在心里将它们拼凑成了相对完整的故事。
21|
我梦见我、他,还有胖子,带着几个伙计一路东行,好山好水从车窗外溜过,我心里却始终有些沉重,表白失败的痛苦停滞在那里,几乎要把我的心烧出一个洞来,我还得不停用若无其事和强颜欢笑去弥补这个洞,以防被人看出端倪。这让我简直不敢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横竖当他不存在好了,不受控制的情感却一次次强迫我偷看他,每一次,他都给我无表情的脸,似乎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这样终究很勉强,一路上,胖子连开了几个玩笑,我都好似没听见,随口敷衍过去,他很快看出我不对劲,问怎么了。我无比尴尬,该不该告诉胖子呢?我对小哥那想法……要说胖子一点嗅不出来,那是假话,表面看他是个大大咧咧的糙老爷们儿,其实心思比常人细密得多,就我这点儿藏不住的龌龊想法,肯定早已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
“……能怎么,还不就那事儿。”我靠在椅背上,声音仄仄的,拿手背挡着眼睛,似乎这能让我不那么丢人一些。
透过指缝,我看到胖子往小哥身上瞅了瞅,转头压低声音问我:“你说了?”
“嗯。”
“他……”胖子犹豫一秒,还是把难听的实话讲了出来:“我觉着,依小哥那性子,大约不会答应吧。”
“嗯。”我心里有点烦,伤处被戳到。这事儿旁人都门儿清,就我自己傻乎乎地坚持着——他什么人啊,张家族长,张起灵,他见过多少人?走过多少地方?我家上几代在他面前都算晚辈,何况我这天真的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