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轻微地叹了口气,并哼了一声。
他叹气闷哼的时候,六十余支重箭正冲着他脑袋胸膛飞过来。
他竟还闭了闭眼。
然后左脚往前跨了半步,手按上剑锷。
还不拔剑?
不拔,最后一批箭尚未到近前。
***
洪闻放下手中刚凉下来的酒,拿起桌上两柄铁锏,用袖子惋惜地擦起来。
想他三尺四寸的五棱锏双持,当年和大哥占山的时候多么威风,现在终于盼来一个挑事的,打架还得交给小辈兄弟。
——唉,可惜了一身好武艺。
“如何?”
厅中又急匆匆奔来一人。
——想必已经料理完了,唉……
这回还是个报讯的喽啰,却比前两个镇定多了:“搞不清楚,守门的万老哥说是么子四大名捕?蛮扎实,陈家哥哥让咱们放箭,可是射他不中。”
哐当,“双角犀”的铁锏砸到了地上。
“尖火龙”让一口酒呛得灭了火。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陈大有看见甘涛洪闻瞬间煞白的两张脸,烈眉怒挑,圆眼愤睁,虎地提起两把板斧奔了出去。
要说这陈氏兄弟中,属陈三最冷静多智,陈大有虽然年长,脾气却烈得很,一点亏都吃不得。
“兄长,这…咱们几时做下能惹来四大名捕的恶了?”
甘涛擦干净髯上沾的酒,沉吟道:“想必不是咱俩……嗐,这三个,给咱们说那些孩子是自愿上山的?”
“傻货!说了真话哥哥又不至于怪他们,这下好了,我早当初就说他们不能留!”
甘涛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莫跟我嘀哆!还不快去管着他们。”
洪闻气哼哼瞪回去,却没敢犟嘴,只干尽碗中酒,抓着五棱锏起身就走。甘涛仍坐着合计了一会儿,才拿起堂上摆着的双尖枪,检查完火药筒子没受潮,叹气摇着头急忙往厅外走。
到得寨子门口,才知这盏茶不及的工夫,外面已闹翻了。
陈大有火气冲天地只要往前冲,嚷嚷着给弟弟报仇,一副连阻拦的洪闻都要斩杀的劲头。
甘涛嘴角一拗,细看陈二陈三才知道那个傻大哥怎么这样生气。
陈大壮胸口染红,左右大腿也各是一片,陈大福左胳膊三寸长一道口子,左边耳朵也给削掉了,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
***
原来兄弟两人看箭射不中冷血,夺过弓弩就要自己上手,——他们只当是弓手力气不足。
谁知这换弓搭箭的一丁点时间,再看时冷血已不见了,又一回头发现那凶神恶煞正在自己身后。
——冷血轻功是不太好,那得和他大师兄三师兄比。
陈二陈三只一愣,便觉天旋地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和冷血相对着站在寨子前面了。
又大又亮的太阳升得老高,陈大壮腋下的汗哗哗地淌,陈大福咽了口吐沫。
冷血的剑无鞘。
但无鞘的剑并没拿在手里。
难道不是个机会吗?!
陈大壮陈大福均转了这个念想,好似心里通了窍一般,吼一声就冲冷血扑了过去。
夹击。
蒺藜骨朵扫头脚,连珠鞭拦腰横打。
冷血紧抿双唇,颔首拔剑。
其实他根本不必将这两个莽夫当作对手,随便出招也能打得两人满地乱爬。
可是那样对不起自己的剑。
既然已经将它拔了出来。
寨门上的人们只看见门口黄土扬起,树上蝉鸣了一声,待尘埃落定,山寨的两个头领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冷血仍站在原处,剑插在腰间。
剑尖在滴血。
***
甘涛走上前,默默拦在冷血和洪闻等人之间,把长枪向地上一抵,正色道:“冷血,你说要找我,做么事伤我兄弟。”
“尖火龙甘涛?你寨中有人劫掳幼童婴孩上山,你可知晓?”
甘涛暗中叹气,——果然是为了此事,你们瞒谁都好断不该瞒着我。
“冷捕头,即便我兄弟做了错事,但论什么罪,该如何罚,不由你定夺啊,”甘涛哼道:“这样伤人,还以为四大名捕是明理的,谁知和那些官府败类一样!”
他本来就看不起在衙门当差的,这时节算是把气一股脑全撒在冷血头上了,急得洪闻直想冲上来掩嘴。
冷血反而毫不动容,轻轻摇头视线越过甘涛洪闻望向陈二,定定问道:“陈大壮,去年十一月,你强抢姜花村女子张氏,张老汉阻拦,被你一推落井而死,可有此事?”
“我哪晓得老亲爷弱得像草,经不得推搡,可我把小珠儿和娘都接了来,好生照顾,总能抵无心的过失了。”
冷血一收下颌,凛然道:“你并没死。”
说完他横了一眼甘涛。
甘涛哑口无言,陈二害了一人性命,冷血因此刺了他三剑而已,实在没更多好说的,——比起把陈大壮告去官府,这点根本算不得罚。
并非冷血心软,据他打探的陈二种种作为,都不是大害,也做过些善事,而且他占去的张珠儿已有了身孕,要是随便把这人杀了,许又酿成一桩惨祸。
陈大福却不服气,他受伤严重得多,左臂鲜血汩汩,现在还未有知觉,说不定从此废了。
——都是这厮害的!
“官府的狗腿鹰爪,老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陈大福?今年二月初八,你带人趁夜洗劫了富家镇金银铺汪家、丝鞋铺贺家、漆器行杜家,还砸了他们的店。”
“老子一个钱也没得留,劫富济贫,哪么有错!”
冷血冷笑一声。
“这三家的钱财都是正道得来,遭你偷窃已无力支撑家业,汪贺两家被迫变卖祖产离乡谋生,杜成兰杜老板和杜夫人难堪债务,双双自绝,杜家家破人亡,”冷血抬手直指过去,便像剑似的逼问道:“这些,算不算是你的罪过?”
陈大福槽牙磨得吱吱作响。
——运数自有天定,他不过是行道义,怎么能落罪到他头上!
错,也是错在老天爷不长眼。
凭什么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就要过穷苦日子。
***
冷血望见他眼中腾腾而起的不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才又看向甘涛。
“再说劫掠幼童一事,甘涛,你快些放人,我不逮你们送官。”
今日要是换了铁手或是追命,平心与甘涛说话,事情许早就结了,他本也不太高兴陈氏兄弟和寨里其他人胡来,拐了孩子上山。偏这“尖火龙”有牛一般的犟脾气,好好与他说话,他就讲理,赶上冷血这种语气的,他就算不占理也非挣口舌之利不可。
一要争胜,什么恶毒胡诌的话都冒了出来。
冷血不欲和他争拗,静静听完,最后皱眉道:“好,你让我自己问他们。”
甘涛挥手赶走了几个人,“去,把伢们请来见过冷大侠。”
洪闻一直关心着冷血的举动,生怕他突然发难,也就没注意陈大福跟着几个小兵一起溜回了山寨。
冷血可瞧见了,还看见他又跟着一群小孩走了出来,顺手就将走在最后的少年扣在了掌下。
陈三左臂仍在淌血,右手却完好无损,力气大极了。
而他抓住当作人质的男童,看起来吓得微微发抖,眼神倒很平和。
怀里还死抱着一柄剑,大有剑亡人亡的架势。
冷血眼睛稍微睁大了些。
——那可不正是郁静吗?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着让土匪带了点湖北地方口音。
同时为了增加可感度,给山寨胡诌了一个具体的位置。
打斗时的大场景设定还是靠新水浒脑补的,比如有寨门,有守寨的弓箭手,有通风报信的小喽啰之类。
包括“哥哥!哥哥!”
其实我觉得甘涛洪闻也可以有江湖人的故事,他们的名字就是从“江湖”引申出来的嘛。
陈家兄弟仨的姓名则十分接地气嗯。
里面还有我对贫富差距的思考【这个并没有。
☆、章五
[五]
冷血认出的是郁静怀中的剑。
更准确来说,是冷血的剑响应了郁静的剑。那少年抱着剑踏出门的刹那,冷血的剑在他腰间猛地轻颤。
情人间初次触摸的颤抖,冰雪入颈浑身一震的颤抖。
不可言喻的躁动的兴奋的颤抖。
冷血的眼亮了,目光扫遍,脸上悍然的神色也更强。
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其中之一莫名成了人质,还有两个婴孩,由五叠岗的女眷抱着。
他抚了一下剑刃,开步走过去。
众人默默让出路来。
陈大福并不声张威胁,冷冷地盯着冷血,也只有他才知道其间压力有多巨大,像只兔子看着头豹子慢慢踱来一般。
他惟愿大哥二哥醒事些,能把自己豁出去创造的机会利用好。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就算那是柄剑,也应该折在这里了。
——最差,总能斫出缺口来罢?
陈大陈二果然遥遥望定了,眼神往来数次,陈大有甚至难掩脸上越发明显的急切光亮。
蠢蠢欲动的蠢蠢。
要是甘涛和洪闻方才看过冷血的出手,他俩必定会阻拦陈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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