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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地平线下 (清和润夏)


  顾顺章趴在会客室的窗子上往外看,看见轿车,看见蒋中正疾步往外迎接,看见轿车里下来个有派有款气势凌人的人……他想象中的,蒋总司令迎接自己的场面。
  “那是谁?”
  蔡孟坚要把顾顺章领出去,只能等他,不耐烦道:“叶琢堂。”
  叶琢堂低调一辈子,浙江帮的财阀中,大多数人认识虞洽卿而不知道叶琢堂。顾顺章知道,顾顺章太知道他是谁了。
  蔡孟坚催促顾顺章快走。顾顺章对着蔡孟坚,笑一声。
  下午两点,上海。
  明楼的行李已经运上船,他和明镜道别,登船。甲板上的露天咖啡厅已经开放,明楼坐着喝咖啡。明镜一定还在船下等,明楼喝一口咖啡,王天风观察他半天,突然笑道:“你紧张什么。”
  明楼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王天风凑近他:“你紧张什么。”他脸上浮现笑意,“你好紧张啊,明楼。”
  轮船突然拉响汽笛,高亢的声音倏地揪住俩人的神经。王天风一缩脖子,他第一次坐轮船。
  明诚早上八点出门。出门之前收拾整齐,刷牙洗脸……刮胡子。明楼刮完胡子有个向上仰下巴检查鼻毛的姿势,明诚每次刮完也这么干。在脸上揉完搓脸油,明诚郑重地戴上怀表。小巧玲珑的怀表金属壳子冬天早上摸起来是一小块冰。明诚并不打开看,他把怀表塞进贴身衬衣口袋。凉意贴着心跳刺激得他一哆嗦,缓一缓,等到体温把怀表暖热。
  明诚修长的手指摁在自己左胸,自言自语。
  “我能把你焐热吗。能吗。”
  
  第38章
  
  叶琢堂从南京回来就进了医院。说是吐了血,非常严重。明镜连忙过去,叶琢堂的儿子和秘书守在病房外面,看明镜来了,起身打招呼。
  明镜着急:“叶伯伯怎么样了?”
  叶琢堂的儿子温声道:“医生说要静养,现在状况还好。”
  “是不是吐血了?”
  “从南京回来吐了一场,呕吐物里有血丝,所以赶紧送来医院。传来传去传成什么样了。”
  不一时医生出来,轻声问道:“哪位是明镜女士?”
  明镜上前:“我是。”
  医生点头:“叶老先生要见你。”
  明镜快步走进病房。医生在外面,轻轻掩上门。
  叶琢堂躺在病床上,干瘦干瘦埋在被子里。他勉强睁开眼,吞咽一下,向明镜招手。明镜凑上前,叶琢堂仔细打量她。明镜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叶琢堂抱过。那时候他是真的高壮,结结实实一个男人,一点不输明锐东。两个人喜欢在一起打羽毛球打网球,体育竞技搞得像角力厮杀。
  父亲已经不在。叶琢堂重病缠身。
  明镜情不自禁,涌出眼泪,不停地淌。叶琢堂长长地吐了一口劫后余生的气:“你下次去看你爸,别忘提一提,说我叶琢堂总算还他一回。”
  明镜闭上眼点头,眼泪砸下来。
  大战停战纪念日明诚发动工友做了很多法国小国旗,胸花,花束卖。明诚扎的虞美人胸花和花束特别好卖,组织也算小赚一笔。他是新人,平时并不多话,聚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贵婉领导的小组实际上是个地下中转站。顾顺章叛变,上海许多同志为了安全要离开国内,分别从不同的路线撤离,往苏联走。一部分同志取道西欧,途径法国,进入东欧。贵婉的小组已经秘密送走两个人。
  明诚还在考察期,一般不参与行动,只知道这些人进入苏联会接受进一步特工训练,有些羡慕。他没有正经学习过特工课程,目前的作用大概是……为小组赚活动经费。
  为此他很郁闷。
  他一直坚持学习,研究波兰。研究波兰就绝对不会忽视跟它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的俄国。关于波兰的衰败和俄国的发展对比让明诚很着迷。他现在可以熟练使用波兰语交谈读写,坚持给苏珊写情书。虽然苏珊从来不回,但只要坚持,总有进步。有波兰语的底子,慢慢学习一些俄语很有帮助。贵婉撞见他背俄语文章,笑道:“你想去苏联?”
  明诚不好意思挠头:“我对苏联很向往。前几天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刚成立,我很好奇布尔什维克的发源地。”
  贵婉看着年轻的小伙子笑着摇头:“你的求知欲望很重,总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保持好奇心是好事,这也意味着你基本上没有定性。你看,你的用词是‘向往’‘好奇’,而不是‘探索’‘求知’。他们去苏联并不像你来法国,是为了‘留学’而已。”
  明诚双肩下塌:“好吧,我还没有通过考验。”不过他并不妥协,“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将马克思主义继承发展的地方。特别是列宁主义……现在列宁主义也有继承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中国封建社会才有‘正统继承人’这一说,原来马列主义也搞这一套。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争谁是嫡……”
  贵婉飞快打断他:“马上闭嘴,明诚同志。听着,这种话不要再对着人说,哪怕是我。”
  明诚看贵婉脸色实在难看,马上老实:“我道歉。”
  贵婉肃着脸:“这是你的保证,记住了。”
  明楼和王天风漂在海上一个多月,俩人都很痛苦。
  戴笠有点良心,没给王天风买三等舱,买了个二等舱。他直接没管明楼的票,明楼自己买了个头等舱。这一节王天风没放在心上,头等舱二等舱之间的隔门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去头等舱浪。只不过,他确实不在意几等几等,他心里没想这个。他和明楼的差异不在船舱上,而在于思维上。他们同时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不能交流。即便如此,还是要天天争论一些注定会令他们更加认定对方是蠢货的问题。
  “我真想揍你。我揍过你吗?没有。足以证明我很有修养。”
  明楼不搭理他。
  他们这一次去法国,主要任务是清理共党在法国的主要交通站,切断他们的外逃路线。王天风觉得这不是什么难点,他一直很努力学习法语,现在能和寂寞的法国女人调几句情。白种男人到了年纪就衰得势不可挡,法国女人很少见王天风这种带着少年风情的成熟男子。他像一只新鲜又足够熟甜的大果子,水灵灵脆嫩嫩,女士们恨不得咬他一口嚼一嚼。物以稀为贵,在船上他比长相欧化的明楼受欢迎非常多。王天风当了半辈子大头兵,头一次感受到蜜蜂掉进花丛中的甜蜜的焦虑。
  明楼在心里好好嘲讽他一番。
  王天风显然知道,把这当做明楼嫉妒。
  闲下来他们不打算吵架的时候,王天风计划如何铲除中共在法国的交通站。
  “一九二二年国共国外合作,国父委托一帮共产党在欧洲筹备组建国民党欧洲党部。同年十一月份……周恩来在里昂成立国民党旅欧支部。虽然后来基本上都是解散的状态,顺藤摸瓜找出法国的共产党还有哪些,太容易了。比如这个,杨堃。”
  “杨堃回国了。”
  “调查杨堃在法国的社会关系。你在培训班学的东西都吃掉了?”
  赶在圣诞节之前,明楼王天风到达法国。依旧是那个路线。马赛入境,坐火车北上。路过里昂没有停,直接去巴黎。王天风决定从巴黎开始着手,顺着巴黎往里昂找。明楼坚持观赏火车外的景致,一声不吭。
  王天风不在意道:“你在法国有个弟弟。”
  明楼冷着脸:“是。”
  “改天去拜访拜访。”
  明楼抄起餐刀插在王天风面前的三明治上:“我弟弟是个学生,你别去找他麻烦。”
  餐刀矗立,随着火车节奏无辜地颤抖。王天风嗤笑:“幼稚。”
  到了巴黎,明楼懒得管王天风死活,自己上街溜达。在复兴社特务处培训班封闭式训练一年,几乎不和外界联系。大姐偶尔写信拍电报,都被特务处拦截下来,拿给明楼,让他回。反正特务最会作假,特务自己就是假的。一年糊弄明镜没生疑。说来说去内容都是些唠叨,吃好穿好别不舍得花钱,明镜自己估计都想不起罗嗦了些啥。为了回信特务处调查了明诚的近况,他在哪儿上学,住在哪儿。明楼双手揣在风衣里,漫无目的游荡。他很想干脆走丢算了,偏偏脑子下意识分得清楚东西南北。这令他懊丧……他稀里糊涂走到一处公寓楼前。
  特务处告诉他的地址。
  明楼默默站着,观察底楼的邮箱。九楼,907,MINZen。明楼的眼睛使劲在这六个字母上扫过,数了很多遍。
  要不……留个信?
  他站在门口,尴尬地左右看看。邻居进出,都要看他一眼。明楼实在受不了,拿出日程本和笔,顶着墙发呆。
  开头……开头写什么?
  弟弟?亲爱的弟弟?明楼写下“亲爱的弟弟”,自己一激灵,划掉,翻页。
  不用中文,用法文。
  亲爱的诚。
  中文看起来肉麻得不知所谓的称呼,换成法文立刻变成寻常礼貌。明楼舒气,开了头,一切就简单。他流利地用花体字写道,非常抱歉没有正式信件,来巴黎来得突然。分别一年,不知道你最近如何。什么时间合适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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