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而散,雨落则逝。
“表哥,”她望向李寻欢轻轻的摇了摇头,“诗音突然不想画了。”
“这幅未完成的画,就放在你的身边,等待我再次画完它好不好?”
李寻欢放下书卷,走到林诗音的身旁。
林诗音身前的画像上,眉目舒朗的男子手执书卷,含笑而坐,眉眼发丝,神态姿势,衣角袍袖,无一不纤毫毕现,活灵活现。
正是李寻欢。
而在李寻欢的身侧还靠着一名女子,虽只描了些许轮廓,却依旧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林诗音自己。
在画像的右下角林诗音提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表哥,好不好?”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望着他。
李寻欢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顶。
“好。”
那前来寻人的仆从,方才上前来,行了一礼,将李老翰林的吩咐说了。
李寻欢同林诗音一起穿过重重回廊,步入了李老翰林的书房。
他二人方一站定,便听李老翰林厉声斥道。
“林诗音,你可知罪!"
林诗音被吓得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李寻欢却是簇紧了眉峰。
“父亲,您在说什么?”
“表妹有什么罪?”
李老翰林却不理会李寻欢,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林诗音的面容,不放过她的一丝情态。
林诗音慢慢镇静了下来,她缓缓的行了一礼。
“诗音不清楚您的意思。”
李老翰林冷哼一声道:“你涉嫌同杜如晦合谋刺伤西厂都督汪直汪大人,已有人指证,汪直此时正在来李园缉拿你的路上。”
“你可知罪?”
林诗音呆了一呆,然后屈膝跪了下去。
她微微仰起头,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李老翰林,坦荡而清澈。
“我林诗音发誓,从未做过此等事情,更加不认识什么杜如晦。”
“甚至连您口中的西厂督公汪直,诗音都是第一次听说。”
她轻轻的扣了一个头。
“诗音自由跟随您修习,知晓善恶之分,更明白女子之道,怎么会去做此等非人的恶毒之事?”
一滴泪珠轻轻的落于地上。
“诗音不知道开罪了何人,竟是如此污蔑于我?”
李寻欢看见她情状,微微垂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撩起袍角,跪在林诗音的身侧。
他低声恳切道:“父亲,诗音不过是闺阁之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如何做的来您说的事情?”
“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李老翰林背负双手,沉默不语,只细细的观察林诗音,见她眼角微红,眼眸中盛满了哀怨凄凉之意,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相信林诗音有此等本事刺杀汪直,但总也要试探一番才能放下心来。
庙堂之上勾心斗角几十年,便是如今带病在家修养,一些习性却早已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起来吧。”
李老翰林柔和了语气,轻声说道。
“我知诗音你自幼聪慧乖巧,定不会做出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不过终是怕你年少无知被歹人欺骗。”
李寻欢扶着林诗音起身,细致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漆黑到近乎碧绿的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温和而柔软。
“诗音,不要害怕。”
林诗音的心仿佛被一根裹了蜜糖的针轻轻的刺了一下,泪珠竟是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
她身子一软,倒在李寻欢的怀中,纤瘦的手指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哽咽难言。
表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记得我一辈子。
对不起,表哥。
这就我的爱。
林诗音的爱。
李寻欢轻拍林诗音的后背。
“诗音,不要怕。”
“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李老翰林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诗音,你此番,只怕是受了我李家的连累。””你不如和寻欢一起走吧。”
“待我查清楚是谁陷害于你,再回来。”
林诗音闻言缓缓从李寻欢的怀中站起身,哑声说道:“不管前因如何,诗音只知道诗音是清白的,那么就没有人能定诗音的罪。”
“诗音不会逃,不会躲,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位汪直汪大人来。”
“我要随他去京都,让圣上还我一个水落石出。”
“诗音绝对不能因为我陷您和表哥于不忠不义之地。”
“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少女单薄,瘦弱,眼角犹怪泪珠,但她的神情却执拗,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李老翰林的手轻轻的抖了抖。
“好孩子。”
千般话语万般疼惜却终是化作了口中吐出的一句话。
林诗音深深的行了一礼。
“多谢您。”
****
是夜。
明月高悬,星辰如钻。
林诗音深夜寻了李寻欢,一道在亭前听风起舞赏月喝酒。
李寻欢手执长笛,月华如练,笛声清幽,青年身如青竹,微垂眉目,光华内敛,林诗音的一颗心却似深陷梦中,难分难舍。
心思杂陈间,林诗音伸手握住李寻欢的手掌,她的手指纤瘦而冰冷,浑似一块寒玉雕就,只冰的李寻欢抬眼看了一下她。
“表哥,你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李寻欢放下手中长笛,淡淡微笑,眉目疏朗而俊气,眼眸温柔而灵活,永远充满令人愉悦的希望。
他并没有说话,只轻柔的握住林诗音的手指。
然后微微低头,吻在她的额间。
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从未有过温存缠绵。
林诗音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一吻,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从天地初开之时,一直等到现在,穿过无数的空间与时间,穷尽了所有力气挣扎,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吻。
她闭着眼,潸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半夜还有,你们信吗,我一直相信,没有纯粹的坏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事出从来有因,凡人皆有圣灵。
第48章 二十
李寻欢陪了林诗音一夜。
明月高悬 ,寂静无声,林诗音哭累了躺倒在他的怀中,睡得沉静而宁和,隐隐的悲伤忧伤,深藏于心的寂寞怨憎,都在李寻欢温暖的怀抱中在她最爱最亲的表哥的熟悉气息的环绕下,消失不见。
她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睡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待她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日光软绵绵的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眸,便见她的表哥将她环抱于怀,而她的身上已经披上了温暖的皮裘。
明明在室外睡了半夜,却丁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与疲累。
林诗音轻轻的眨了眨眼,四周安静的很,只有微弱的早风轻轻的吹起些许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碎雪,轻轻的落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发间。
并不冰冷,反而说不出的安宁柔和,一如春日柳絮夏日落花。
林诗音轻轻喟叹一声。
这一夜,虽只是相拥,但也足以让她在那黄泉之下等上千年万年,依旧心怀喜乐,安宁笃定。
便是暗无天日拨皮拆骨,她依旧会牢牢的守护着他和她的回忆,就像是守护着自己的珍宝,守护着苍茫沙漠之中一处绿洲。
李寻欢还没有醒。
他半倚着长亭前的石桌旁,以手支额,面色平静而淡然。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也不眨。
李寻欢在她的目光下微蹙眉峰,细密纤长的眼睫挣扎着分开,露出一双在日光下漆黑的几近碧绿的眼眸。
“诗音。”
他的目光温暖而柔和,轻轻的叹息道。
李寻欢的声音犹带倦意,听在林诗音的耳中,恍若被一只毛绒绒的狐狸用尾巴轻轻的扫了一下,她的面容一下子就红了。
“表哥。”
李寻欢伸手揉了揉额角,清醒了些许,站起身道:“诗音,回房去吧。”
“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笑一声。
“快去换一身衣服。”
林诗音点了点头,单薄瘦削的身子转过去,一步一步的向自己的房内走去。
换一身衣服怎么够?
林诗音在心中微笑。
见你的最后一面,我的表哥,我总要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而此时,汪直汪大督公也到了李园。
他领着一众衙役,仰头看去。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瓷白细嫩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汪直眉眼戾气沉沉。
“传令下去,进入李园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许动,谁要是动了,脑袋也就不必要了!”
众衙役轰然听令。
汪直上前一步,扣上了大门。
响亮的叩门声立刻将李园守门的门童,他迷迷糊糊的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方方睁开眼,便见门口一漂亮的雌雄莫辩的少年冲他鬼鬼测测的一笑,珍珠一样的一排牙齿只把他吓了个激灵,一腔子慵懒困意直如细雪被清晨的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您是?”
他见少年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凶神恶煞,看上去来意不善分外不好惹,不由轻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