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市井之中江湖之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拍手叫好弹冠相庆。
那汪直自做了西厂都督以来,尚不足十几日,恶鬼的凶名阎王的绰号就已传遍天下。
拨皮剁骨,针刺剃肉,方方上来,便发明了十几种凶狠刑罚,只让入狱之人进得去出不来,闻听西厂之名便两股颤颤,心肝俱焚。
如今,竟当真有那忠义志士豪侠剑客了却了这人间祸患,如何不让此种人等痛快欢喜,浮上一大白。
朝堂之上,却无一人敢幸灾乐祸张灯结彩。
无他,贵妃失态。
那万贵妃闻听汪直生死不知的消息,竟是对着当今陛下哭了一个时辰。
泪水浇的帝王之心从金刚石化作了琉璃脆,一颗心疼痛难忍酸涩难言。
顷刻间帝王震怒。
汪直此人生死不知,皇宫内的珍奇药材圣手国医便流水一般的往府上送,恨不得将这座皇宫沾点边子的东西都搬到汪直的府邸。
凶手奄奄一息,就下猛药食珍馐,非要他醒过来,查处一个水落石出,查得个明明白白。
真可谓圣眷深厚。
极其可怖。
朝堂之上无用的将自己缩成了鹌鹑,有用的恨不得化作千手观音千脚蜈蚣,务必将此事弄得清楚明白。
三大阁老六目相对,心中却是诡异难言。
究竟是谁,敢在西厂方成立,汪直气势正盛之时,冒圣上贵妃的大不韪刺杀汪直。
这好比火中取栗刀锋俯卧,实在是老寿星上吊老干部贪污的行径。
那汪直若是没事便好,若是有事,只怕这朝堂中人都免不了脱一层皮。
此事一出,三大阁老都颇有些风声鹤唳。
这盆脏水若是扣下来,那真是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只怕是皮肉湮灭尸骨无存。
圣手神医杀了一批有一批,衙役府吏换了一排又一排。
终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汪直汪大人昏迷了两日两夜,竟是奇迹一般的醒了过来。
这位他人口中阎罗恶鬼拖着病体谢过了盛宠皇恩之后,闭门不出,专心养伤。
竟是连半分愤懑委屈之情都没有。
朝堂中人无不面面相觑。
凭心而来,若是他们中一人遇到这般夺命事,便不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也该心怀怒火不吐不快。
更何况这位年少得势,生性高傲,脾气古怪的主顾儿!
那不还得闹上一个天塌地陷掀上一个翻江倒海。
如此这般,只怕是暴雨雷霆之前的阴云,一鸣惊人之前的蓄势。
任谁都不觉得是件好事。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昼夜不休,盯住了汪直,盯住了西厂!
而此时这位万众瞩目的汪直汪大人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
难道当真在想一个滔天阴谋?
他此时却不在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八千,键盘上都是我的血。读来要珍惜!
第45章 十七
汪直汪大督公此时却做了天底下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人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拖着几乎被刺穿的身躯入了圣上的秘密监牢。
这座监牢自当今陛下登基之时就开始秘密建造,专门用来处理一些身份尴尬的犯人。
待汪直上任西厂,皇帝便将这座监牢交给了他管理。
当真可谓圣眷可怖。
方一走进去,呼吸间就有浓厚而污秽的血腥气灌入鼻腔,耳畔便有惨嚎悲鸣响彻天地。
于此处,血脉贵不可言也好卑微低贱如蝼蚁也罢,身死之后都不过是天地间一幽魂乱坟岗上一残尸,同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却是人世间少有的公平去处。
阴冷而潮湿的空气让汪直下意识的捂住了心肺之处的伤口。
在这座监牢里每走一步,伤口就仿佛被重新撕裂了一分,食心蚀骨一般的疼痛针刺火烧一样的苦楚。
汪直在这样的疼痛苦楚中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有多么的疼多么的痛,林诗音马上就会死的多么的悲惨多么的无助。
这疼,这痛,于他而言岂不就是新鲜醇厚的蜜糖活色生香的佳肴?
哪有比这更让他快意更让他开心的事!
他步到关押犯人之处,烛火缥缈天光昏暗,恍若阎罗殿堂地狱盛景,奇形怪状神情迥异的恶鬼分列两侧,有的低声哀嚎,有的怒目圆整,有的谄媚阿谀,有的高声怒骂,灾祸当头性命操于他人之手,风度翩翩优雅高贵正气凌然悉数喂了铁鞭烙铁。
如今千姿百态,无非暗藏苦痛渴求四字。
汪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在他的心中,这些东西早已算不得人。
也算不得鬼。
不人不鬼不善不恶的东西,看了无非是肮脏了一双眼污浊了一颗心。
他径自向尽头最后一件牢房走去。
那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最后一间牢房里关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书生侠客口中将要于闹市之中刺杀汪直的热血忠魂侠肝义胆的真正刺客!
却是汪直得到了林诗音寻人刺杀于他的消息,顺藤摸瓜,暗访明察,将那人早早围困抓捕,扔进了这密牢之中。
而街巷之中那一场刺杀无非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心知肚明的演出。
便是连近日来金马玉堂之上的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也是他汪直和当今陛下的谋划布局。
汪直要的是林诗音死无葬身之地,而朱见深要的是朝堂之上权力的重新整合。
刺杀西厂督公,感谢林诗音,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没有比这个更加顺理成章完美无瑕的罪名了。
步到最后一件牢房,汪直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真正的刺客英雄。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是个青年。
眉目清朗,鼻直唇朱,白面乌发,肌肤细腻,身形瘦削。
单单看上去,任谁也想象不到他会是一位刺客一名杀手。
倒像是谁家养尊处优快活自由的公子哥。
可他偏不是。
不仅不是,在杀手这个行当,他已经挣扎求生了十几年。
他的双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或者罪恶之人的鲜血,不知道砍下了多少人的脑袋,刺破了多少人的心脏。
更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少次伤,挨过多少顿饿,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样的一个人,柔软的温暖的明亮的属于人的东西本早已从他的身上心中消失不见。
他活着,但他本已经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爱,不会恨,不会高兴,不会恐惧。
漫天黄沙中默默伫立的一块岩石,一望无垠的荒野之中一具半入黄土的尸骨,孤独,冷漠,沉默。
落花细雨烈日飞琼,雷霆闪电长风日月,于他而言,毫无区别。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遇上了林诗音。
岩石生出新草,尸骨开出鲜花。
自此日月璀璨生辉,爱恨深沉入骨,天上地下,洪荒万里,他终是只知一个林诗音。
心甘情愿的将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毫不犹豫的将心脏捧到她的身前。
这位曾经的杀手刺客,如今的难过美人关的英雄吊在牢房之中,铁链穿了肩胛骨,鲜血浸湿了衣衫,一双眼眸漠然空洞,一如死人。
但他的心脏却滚烫炽热,温柔似水。
只因,他的心中有了可怕可怖的爱情。
汪直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你还不肯说?”
他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摘下掩面的兜帽,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露出,在这间昏暗的牢狱之中,浑似明月出海宝珠出匣,实打实的漂亮精致,万万分的璀璨夺目。
杀手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直如面前之人是石头木雕,过耳清风穿堂日光,平常的紧。
一言不发。
汪直扬了扬唇,并不恼恨,他将身子舒舒服服的倒在牢头送来的坐榻之上,眉眼舒展,一派世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笑一声道。
“如今世人皆知西厂督公汪直于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手刺杀,命悬一线,而刺客伤重被捕,只待醒转,便可水落石出,”
“你不说,也没什么。”
“自有我的刺客替你说。”
汪直唇角微微勾起,唇色鲜红艳丽,一如鬼魅。
“林诗音一样要死。”
“而且会死的很惨。“
滚烫沸腾的热水兜头浇下一般,杀手的冰封沉默拒人千里瞬间被融化了个彻底,一丝一毫一丁一点都没剩下。
“你敢!”
他死死盯着汪直,面目狰狞,瞳孔放大,看去浑似丑陋难看凶残恶心的恶鬼。
汪直却忍不住笑了。
在他听来这话委实可笑。
‘你敢!’
‘你试试!’
古往今来向来只有穷途末路的英雄行到绝境的豪杰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一出本已代表他们输得毫无再战之力再无一兵一卒,只能希望昔日的荣光威严能够阻挡仇敌守护珍宝。
将军白头,神兵钝朽。
何其可悲,何其无力。
汪直向来不说这样的话。
他只做。
杀尽仇敌,灭尽贼寇。
无论是权利场还是情爱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胜者方为王!
他微微向前欠身,眸光暗含笑意。
“我有什么不敢?”
“我不仅要林诗音死,还要在她死前将她的漂亮面皮剥下来,将她的一身娇嫩皮肉一刀一刀的削下来,亲眼看着她的鲜血流干,露出一架纤细的森森白骨,然后拿她的皮肉与面皮缝成人偶,到时候就埋在你的坟前,让她日日陪伴与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