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日后,西门吹雪一人一骑,于皖平小镇,擒获西门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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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头戴檀香木冠,两侧的白玉珠垂下长长的坠旒,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正跪在地上的人。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砖地面,相互之间拼贴无缝,冰冷而坚硬,西门憬元俯身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一言不发,只静静地跪着,就仿佛一名囚徒,正在等候着自己最终的宣判结果。
“……酆熙青年早亡,我既是她兄长,自当照顾她留下的一子一女。”男人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任何的起伏,如同一线最锐利的剑锋,西门憬元跪在地上,低低应道:“……女儿知道。”
“……宁儿自幼体弱,酆熙向来于她最是放心不下,如此,我自不会任你行事荒唐。”叶孤城自太师椅间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条金丝混合牛筋搓制而成的鞭子,沉甸甸地垂在地面上,语气虽是平淡,但西门憬元却能够听出里面与平时的一丝不同,知道父亲此次是动了真怒,想必是当真要行家法,因此便将头静静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也不去开口求饶,只低声说道:“……女儿不孝,不敢请求父亲原谅,只求父亲莫要因为不肖女之故,气坏了身子。”
叶孤城听了,也不作声,只径自走到西门憬元面前,淡淡道:“……你可知错。”
西门憬元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清冷如莲的面容上闪现过一丝倔强,道:“ 女儿不知。”
“啪!”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西门憬元的脊背上顿时便重重挨了一记鞭子,而面对父亲的惩罚,她不敢运功护体,因此随着身上的衣物被一鞭抽裂的同时,那雪白如玉的背上,也留下了一道鞭伤,立时间便皮肤绽裂,渗出了血来。
西门憬元身体一颤,猛地咬牙忍住痛楚,一字一字地道:“……女儿确实没有错。”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鞭影,重重地抽在脊背上。
叶孤城一双深褐色的狭长凤目原本就凛然生威,此刻眼角微微向上扬起,就愈发显得明利而深寒,目光落在女儿背间的伤痕上,似是隐隐闪过一丝不舍,但声音当中,却依然不曾有丝毫放缓下来的意味:“……自公主府强行掳走宁儿,我竟不知,你原来却是无错。”
西门憬元重重磕了一个头,咬牙道:“女儿只是心中欢喜宁宁,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错……父亲要打,只管打就好。”
叶孤城听了,右手微微一动,随即又是一鞭,直抽得少女雪白的肌肤渗血开绽:“……你自幼受我溺爱,如今看来,当初实是不应如此宠纵于你。”
西门憬元强自忍着背上火辣辣的剧痛,忽然大声道:“……女儿就是喜欢宁宁!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难道只因她是女子,就是不应当的吗?无论父亲怎样惩罚,要我不喜欢她,女儿办不到!”
叶孤城的目光浮浮投在外面的雪地上,冷然道:“……住口。”话音方落,又是一记鞭打,“……但凡家中之人,行事向来随心而为,原本只要你当真喜爱,无论男女,都无人会来约束,但你如今这番作为,我已不可姑息。”叶孤城说到这里,抬手就是一鞭,“……其一,宁儿是你姑母爱女,乃你嫡亲表妹,你姑母早逝,你却行此败德之事,日后于地下,有何面目见她。如此,是为不伦。”话音方落,又是一鞭:“……其二,如今高堂尚在,你祖父亦在西方,然此番你却携宁儿远走高飞,置我与你爹于何地,置你祖父于何地。如此,是为不孝。”一声脆响之后,少女的脊背上又赫然多了一道伤口:“……其三,宁儿自幼身体娇弱,不曾习武,你携她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且又不时还需抵挡追击之人,她若因此有事,又当如何。如此,是为不仁。”手上微微一动,再次于少女身上打出一溜血花:“……其四,宁儿乃你强行掳走,你罔顾她意愿,竟行此事,且又令她父女兄妹自此骨肉分离,不知何日再可相见,如此,是为不义。”鞭声响亮,中间,还夹杂着男人清冷平稳的声音,“……其五……”
叶孤城神色平静,动作却毫不留情,每说上一件事情,手上立时就是一鞭,等到他终于停下之后,西门憬元因为不敢运功抵挡,背上已经是鲜血淋漓,衣衫碎烂,直疼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叶孤城暂时停止了鞭打,见女儿此时情状,面上闪过一丝疼惜和不忍,但却仍然冷冷说道:“……如此,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是否还是无错。”
西门憬元听到此处,已知自己行事确实是太过莽撞,因此便不再强硬辩解,只咬唇忍痛,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女儿错了……”
叶孤城走到她面前:“……若非你爹亲自前往,擒你回来,你可是预备自此带宁儿浪迹天涯,再不见家中诸人。”
西门憬元任凭额上疼出的冷汗滴到地面上,语气中虽有一丝颤抖,却十分坚定,只闭上眼睛,道:“是。若是家中总是不允,女儿……女儿便带着宁宁一直在外就是了。”话刚说完,就等着父亲的鞭子再次重重落下。
但过了一阵,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于是就慢慢睁开了双目。只一张开眼,就看见一双雪白的锦缎靴子,上面以精细的银线绣着祥云纹路,靴尖上则用珍珠饰出了精美的梅花图案……
西门憬元心中猛然一震,想起这是将自己抚养成人,自幼疼爱纵容的父亲,还有爹,还有祖父,还有哥哥,师兄……这些最亲近的人,自己当真就能抛得下么,骨肉亲情,如山之高,似海之深,自己怎么可能割舍得了!思及至此,心中不禁五味翻涌,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叶孤城道:“……宁儿已经长成,亦应许配于人,明日我修书一封,令你皇兄广择青年俊杰,为宁儿选一名出众夫婿。”
西门憬元乍听之下,面上骤然变色,猛地抬起头来,失声道:“不!父亲,你不能!”叶孤城依旧神情淡淡,室中却已经有剑气隐隐弥漫开来,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语气当中,是不容抗拒的威势与严正:“……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我与你爹身边,不得离开。”
西门憬元听后,重重叩首,然后拖着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往前膝行了两步,抓住叶孤城的袍角,仰头哀哀乞求:“不,父亲,我求求你……我不能没有宁宁!”
叶孤城淡淡道:“……去外面跪着。何时想清楚了,再起来。”
说罢,再不看女儿一眼,径自走了出去,直到出了偏厅,才微微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松开了手中的鞭子,就见那莹白如玉的掌心当中,已经泌出了些许汗迹,而鞭子的把手,也被握得明显变形……
“公主现在已经在雪地里跪了快三个时辰……爷,毕竟还是姑娘家,怕是要撑不住了……”
管家面有忧色,终于忍不住出口求情,叶孤城以手支颊,微微阖着双目,道:“……她既是不愿起来,那便跪着就是。”
管家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忧虑,叹道:“自古便是‘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公主从小儿便是两位爷捧在手心儿里养这么大的,今日爷却怎么忍得下这样的重手。况且天寒地冻的,公主身上还有伤,又不准运功抵挡,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叶孤城闭着眼,淡淡道:“……恰是这般,才纵得她如此。你下去罢,不必给她求情。”
管家见状,知道自己劝不动,因此也只得叹息着退了下去。叶孤城睁开眼,随即伸手揽了旁边西门吹雪的腰身,将对方拥住,低低叹道:“……西门,我方才,似是打得重了些。”
西门吹雪抚摸着男人漆黑的长发,心中亦是担心女儿,因此便道:“……你我还是去看看罢。”
时值严冬,外面一片天寒地冻,西门憬元脸上冻得苍白,静静跪在雪地里,由于不敢运起内力护体,因此双膝已经早已麻木僵硬,全身冷得几乎被冻住,而脊背上,更是疼得极为厉害,但她却还只是一味强撑着,不肯起身,室外开着的梅花在风中片片飞舞,整个万梅山庄,花开如海……
渐渐地,西门憬元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最终两眼一黑,软软倒在了雪地里。
不知何时,两双雪白的靴子无声无息地踩在了积雪当中,片刻之后,西门憬元无力的身体就被一双手轻轻抱了起来,叶孤城在一旁看着女儿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背,和双眼紧闭的惨白面容,饶是他一向心性冷硬坚韧,此刻也不禁痛惜不已,直如同被刺了心头肉一般,立时从身上解下了大氅,裹住西门憬元被冻得冰冷的身子。西门吹雪抱着小女儿,看了看她此时的模样,心下亦是极为心疼,两人带着西门憬元,再无停留,径直便离开了这一片冰天雪地。
室中装饰清雅,香炉里面正燃了安神用的檀香,轻烟袅袅。西门憬元这几日似是清瘦了不少,头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根玉笄,身上穿着白色的贴身衣物,面色微微苍白。西门吹雪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只精巧的玉瓶,对卧床的小女儿简单吩咐了一句,道:“……趴好。”
西门憬元依言在榻上静静伏了,西门吹雪慢慢拉下女儿的里衣,一直褪到腰间,然后解开了上面缠着的绷带,露出玉色脊背上斑驳的伤痕。一道道通红的伤口处已经结上了软膈,衬着少女背部雪白的肌肤,有着说不出的狰狞之感,西门吹雪拔下玉瓶的塞子,然后手上执了小瓶,将里面白色的药粉细细洒在了伤口上,均匀散布在脊背的伤处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