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放着只小盒,叶孤城从里面拿起一只青玉小香匙,舀了半勺陌犀香倒进炉内,既而又将香炉重新点着。不一时,从镂空的孔眼中便飘散出淡得几近于无的青烟,袅袅升起,复又缓缓盈散开去。
叶孤城朝睡榻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到书架前,随意拣了一卷书来看。他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一面闲闲翻阅着手中的书卷,一面等床内的人醒来。烧着木炭的铜鼎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红彤彤的炉火只用了不一会儿,便将那向来温度偏低的身躯也烤得热了。
西门吹雪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起身揭开锦帐一角,就见一身白衣的男子正在炉火旁坐着,手上拿了一卷书静静翻看。
此时室中光线微淡,橘红色的火光映在男人脸上,就仿佛连原本峻毅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那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于是略略抬头,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双褐色的眼眸里是沉静悠远的神色,似是微微涵着丝笑意。“醒了。”
“嗯。”西门吹雪揭开帐幕,披衣而起。
随手将书册放到一旁,叶孤城起身朝着桌前走去,将上面放着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由于并未等上多久,因而还很温热的菜肴,等到西门将衣物穿戴整齐时,桌上已摆好了七道菜式。
两人在桌旁坐下。叶孤城拣了几样吃食盛在一只小碟中,放在桌下喂那白貂,然后才开始用饭。
“若有下次,不必留手。”西门吹雪慢慢喝下一口红糯粥后,忽道。
叶孤城夹了一筷蟹肉双笋丝,淡淡道:“玉教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我也并未如何留手。”顿了顿,又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西门吹雪看着他没有波澜的双眸,声音沉了几分,一字一句道:“不错。”带着丝寒气的声音,肯定的语调:“但,没有下次。”
再有一次,他定然会动手,即使对方的的确确,是他的父亲。
叶孤城抬眼,凝视着西门吹雪一阵,不觉竟忽地想起一出典故,却又立时觉得好笑,便不禁微微挑唇,浮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西门吹雪见状,眉峰略抬:“何事。”
叶孤城摇头一哂:“你这般,可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却并非那’红颜‘之人。”他淡淡谑笑道:“我若真是’红颜‘,想来玉教主昨夜,也不必前来此处。”
这一句典故乃因吴三桂为陈圆圆,而怒引清兵入关一事所作,此间除叶孤城之外,自然无人知晓。然而西门吹雪听了叶孤城这不过是戏谑的话语后,只静默了一时,便道:“你我皆为男子。”
深邃的目光定定注视着对方:“我,不喜男子。”
叶孤城看着他,慢慢道:“我亦然。”
墨色的眼底于是缓缓露出一丝可以称作笑容的神情,薄唇略微扬起:“然,你却是叶孤城。”
眉峰掠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既而,挑唇淡笑。
“我知道--”
第164章 双谐
两人用过饭后,虽只是下午,外面的天色却已近乎半黑了下来。
云层积厚,雪花又开始簌簌地落着,一天之间,不知要反复几回。
西门吹雪坐在火鼎旁的一张檀木椅上,侧过身,将旁边那人的袖口向上略略揭开。
袖摆微掀,于是就有方才在园内时,不经意笼进袖中的些许梅花花瓣跌落下来,带起一丝缥缈的暗香。
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静静搭在露出一截的腕间。叶孤城伸出左臂,端坐着让男人诊脉,另一只手则微微轻敲着扶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炉中火光的映照下,偶尔闪现出一点光泽,就有几分与椅背上镶嵌拼纹的玉石相似。
过了一时,西门吹雪收回手,既而又将对方挽起的衣袖放下。叶孤城靠在椅背上,并不在意地道:“眼下已无妨--”
“白术一两,栝萎四钱,昆布四钱,薏苡仁一两,黄芪六钱,川芎四钱。”西门吹雪打断他的话,径自问道:“药房,在何处。”
叶孤城抬眼。对方的面容上仍是有着一贯的冷峻,但神情,分明是不容拒却的。
妥协般地扬一扬眉心,叶孤城起身,顺手拿起衣架上的大氅披上:“我去罢。”话毕,就朝着房外走去。
约有两刻钟后,一身白裘的人重新推门而入,叶孤城手中提了用油纸包好的药材,与煎药用的一应物件。
西门吹雪揭开燃着木炭的铜鼎罩盖,将煮药的砂锅置于下方的架口处,添了水,然后将药材放在一只钵内用清水浸了一时。叶孤城则脱去裘衣,掸净上面的落雪,然后静静在一旁看他有条不紊地运做。
又过了片刻,西门吹雪反手在砂锅旁探了探温度,既而将浸过的药材放进去煎煮。鼎内烧着的炭火吐着红红的火舌,舔过锅底和壁沿,不一时,便从中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直至水已微沸,西门吹雪才拿了一柄竹夹,探进锅内将上面的药材翻到下方, 以便把各个层面的药分完全煎出来……
叶孤城坐在他旁边。此时因外面天色晦暗,因而室中亦是光线昏昏,唯有鼎内融融的火光映在立于炉前的男人身上,照着他黑亮的鬓发,雪白的衣袍,薄唇略抿,目光定在药锅中,线条刚硬的侧脸在火光下有着柔缓的错觉。叶孤城静静注视着他,心中就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安稳和翻涌……
水煎第一次,滤渣倒出,再煎第二次,滤渣倒出。直到空气中的药香已经完全浓郁起来,西门吹雪方将第一次和第二次煎过的汤汁混在一起,滤入一只小孟内,又用青瓷盏满满盛了一碗,递在叶孤城手边。
浓黑的汤药散发出袅袅热气,叶孤城接过,将唇贴在碗沿,慢慢饮下。
浓浓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叶孤城刚放下碗,唇上就忽然触到一样软糯的物事。他微一抬眼,就见西门吹雪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块木犀糕,正递在他唇边。
面上若有似无地浮过一丝淡笑,叶孤城启唇将糕点纳入口中,顿时一股甘甜便将口腔中的苦涩冲淡了许多……
天色越发阴暗下来,明明是下午,却仿佛是已快到了晚间的模样。
叶孤城取下鲛绡裁成的灯罩,点燃了灯芯。
烛焰慢慢伸展开来,在柔和的灯光中,室内终于变得明亮。叶孤城将纱罩重新扣回去,于是海棠灯明灭的光线下,薄纱罩间绘着的几笔烟雨春色,就缥缈得好似一道墨痕,徐徐洇散在水中……
叶孤城抬起头,目光便落在正整理药具的男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立在鼎炉旁,一身平日里贯穿的白衣,借着灯光,能够隐隐看见袍角衣摆处的银纹滚边。
心底,忽然动了一下。
叶孤城在桌前静立了片刻,直致确定了眼下突如其来涌上的,这种因为生性淡漠而十分少见的渴望的真实性,这才朝那人走了过去,然后从背后,环住了对方修劲的腰身。
西门吹雪因男人这少有的亲昵举动而微微一顿,方一侧首欲向后看去,就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印在耳际,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便拂在了颈间,吹起几根鬓角的发丝。
西门吹雪有些意外,但这样的亲近却又是从来都令人留恋而渴望的。那人的面容贴在他的颈旁,于是西门吹雪偏过头,就将削薄的唇准确无误地印上了对方的眉心。
叶孤城微微垂着眼,保持着这种环抱的姿势,只是双手已不再停于男人的腰间,而是开始逐渐顺着那凌厉的腰部线条慢慢抚摩……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会保持这种状态至何时,只知道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的呼吸都仿佛已经渐渐变得清晰,沉缓--
“西门……”带着丝氤氲气息的低叹在耳边响起,打破了沉寂,好似电流,在瞬间,就充斥了全身的每一处……
于是,就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双双倒在柔软的床褥间,叶孤城低首,细细注视着男人黑如墨潭的眼眸,从里面,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眼神。
方才在身体交缠的时刻,他的眼底却仍然清利通澈,没有一丝欲望的模样,而此时,仅仅是覆在对方的身上,那琥珀色的眸中,却已分明布满了情动的色彩……
这是不一样的,先前只想以身体的抚慰来求得心底的安稳,但此刻,自己却是真真正正的,想要他--
想要与他相偎相依,想要与他再无间隙地,结合在一起……
窗外有鸟飞过,不期然掠动了梅花上的积雪,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缕浮动的暗香。
同样雪白的外袍交缠着落在床角,叶孤城覆上去,将唇探进对方被扯开的领口,吻住那线条硬镌的肩胛处,轻轻啃咬着。
西门吹雪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然后便伸手去扯叶孤城的腰带,将那白色的长绦从他腰间除去,然后手掌就急切地探入了衣摆下方。直至触碰到温凉紧致的肌肤时,才仿佛终于得到了什么渴求已久的珍宝一般,用力抱紧。
他想要拥抱他,拥抱身上的这个男子,就像在那个让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夜晚中所做的一样,将这个人牢牢锁在双臂间,去亲吻,去抚摩,去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统统握在手中,明明想要尽量温柔,却又忍不住去狂乱索取--
可他也甘愿像现在这样被他拥抱,即使身为男性的本能令人并不想居于下位,何况是他这般高傲冷酷的男人,但比起与对方亲近厮磨的强烈意愿,这些问题,就已完全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