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看,你被我快打死了,你那个小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个小警察呢,我也要向凌远证明,这个小警察是个累赘,拖累,会拖死他。”谢晗兴高采烈:“只要我能证明,是不是就是我赢了。”
薄靳言闭上眼,不再吭声。
凌远接了李局长的电话。李熏然要连夜返回深圳坐飞机。凌远没问怎么那么急,李局长道:“我送然然回家,再来接你。”
凌远道:“我会把这件事妥善解决。”顿了顿:“我去……送送你们?附院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们一去就能住上。”
“你得呆在警署里待命。何况瑶瑶没法跟着一起走,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得有人陪着。”
“嗯。”
“小凌……”
“嗯?”
“谢谢你。”
凌远略略一低头:“没事儿。”
夜越来越深,简瑶坐立不安。李熏然要回内地,她心里踏实了点。可是李局长走了,她有害怕。毕竟和凌远不怎么熟,凌远是个不错的人,但到底……
梁sir冲进来,满脸汗,用港味英语道:“凌远你快去,谢晗要见你!”
凌远和简瑶同时站起来:“什么?”
梁sir道:“我们包围了动物园,但是进不去地下室,谢晗手里不止薄靳言。谈判专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求见你。好消息是,薄靳言还活着。”
简瑶捂住嘴,发出呜咽的哭声。
凌远微微攥拳:“好。正好我也想见他。”
已经到了凌晨。香港的凌晨也是很冷的,空气都冷得稀薄起来。凌远和简瑶坐着梁sir的车,梁sir介绍起来。警方现在怀疑动物园里有炸弹,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周围有旧民居排挡菜档,真要炸了不堪设想。
凌远把手放在膝盖上,手铐垂下来,晃动着。
凌远自己一个人下了地下室。地下室很宽敞,甚至有点熏香味道。凌远穿过长长的走廊,黄色的灯泡悬在上方空空的黑暗中。凌远觉得这样还有点温馨。走廊尽头是宽阔的房间,和薄靳言给他的资料上一样,砌着干净整齐的厨房。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系着围裙背对着他,在餐桌的那头的流理台上,用刀一下一下切着。
“很快就好,稍等。”
他温和的声音在寂静中回旋。
另一边的门开着,狭窄的过道,对面是大铁笼。薄靳言垂着头,毫无反应。
油煎的声音刺啦一响,黄油煎肉排,淋上红酒的香味。
谢晗转过身,手里端着盘子。那一瞬间凌远确实震惊,他看见自己,站在餐桌的那一头,微笑。
“你终于来了。我们好久不见,凌远。”
狮子饲养手册 56
第56章 吃。
谢晗请凌远吃肉排。
凌远低头看那盘子半天,笑起来。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还有,你这刀功可不怎么样。”
谢晗不甚在意。他的餐桌装点得非常精致,洁白的桌布,排列整齐的漂亮刀叉,高级的骨瓷盘碟,还有枝形黄铜烛台——真正的古董。谢晗点燃蜡烛,温馨诡异的烛光笼罩着餐桌:“怎么可能忘记你是干什么的。”谢晗似笑非笑指着凌远:“救死扶伤。”然后手指平平地划向旁边笼子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薄靳言:“伸张正义。”他忍不住似地:“笑死我了。”
凌远敛了笑容:“有什么好笑。”
谢晗嗤之以鼻:“你当初为什么要当医生,他当初为什么要研究犯罪心理?为什么?”
他的笑声在嗓子里滚雷一般:“难道是为了研究别人?”
凌远扔了叉子,叉子磕在盘子上:“那是为了谁。”
谢晗突然想起来:“对了,你的母亲是肝癌死的,对吧。”
凌远平静:“是的。”
谢晗用一种友好的,戏剧性的,演说性的语气道:“一般人,朋友间,怎么打开话题呢?聊什么?聊家人?咱们聊聊母亲怎么样。你的母亲是肝癌死的,所以你立志当肝胆外科专家,坎菲尔德那傻逼如果用你炖心灵鸡汤,一定会这么写。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的。”
凌远没有表情。
谢晗说得尽兴:“你的母亲……哦我的中文不大好,我可以说你妈,对吧?我不是在骂脏话。你妈是个疯子。我妈恰巧也是,我们都有幸福的童年,对不对?”谢晗乐不可支:“你爸离开你妈,你妈就疯了。我妈号称她是生物学家,保护一切动物,认为动物不可食用,和人是平等的。我因为偷吃牛排挨过她的毒打。她会抱着流浪狗流泪,可是从来不对我笑,你说是为什么?”
谢晗坐在凌远对面,优雅地切下一块肉排,放进嘴里咀嚼。凌远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尝尝么。多汁,软嫩,一切都刚好。作为一个人,不吃肉,多伪善。我们的祖先就是靠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才活下来。十万年前的遗址里,人类的骨骼和动物的骨骼被混杂着扔在一起,上面全是啃过的牙印。祖先们活下来……才有我们。我们的血液,基因,都带着同类相食的罪恶。”他又切了一块,慢慢地吃进,咀嚼:“美味。”
“我仔细研究过她。她对自己的家庭,丈夫,子女,基本没有怜悯之心。她真的‘爱’动物吗?不对。她是被自己感动着,她表演着一个有着……‘大爱’的人。她游说,宣讲,甚至因为公共场合使用攻击性言辞攻击坚持吃肉的人进过警察局。越是如此,她演得越投入。她爱动物,爱环境,就是不爱自己的同类。”
“你也不爱自己的同类。”
“我是她的儿子嘛。”谢晗用餐巾擦擦嘴角:“至于他的母亲——”他冲薄靳言一偏头:“更是个笑话了,搞笑到我觉得你现在可以笑笑,然而我什么都不用说。”
谢晗的牙很白,他眯着眼,品了一口红酒:“至少喝点酒吧。我自己酿的。”
凌远一动不动。
“敬我们这三只怪物。”谢晗举起酒杯:“喝一点,快。”
“糟糕的祝酒词。”凌远举起酒杯,然后抿了一口。确实不错,咽下去喉间很润,有橡木的香气。他对红酒的研究,仅止于此。
在什么地方,传来嘈杂的哀嚎。不像人类的,凌远一挑眉。
“听见了?这是饥饿的猛兽们在哀嚎。”谢晗闭上眼欣赏一会儿:“HOME,指导本地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到处散布动物园私设斗狗场,以及动物因表演训练致死。警察调查说没有,那就是警察渎职,或者动物园和警察勾结。大家都是为了解救可怜的动物,是不是?打横幅,静坐,抗议,辱骂来动物园买门票的游客。警察不想多事,拖来拖去动物园终于经营不下去。可是动物园一倒你猜这些热血的人们发现一个什么问题?”
凌远默默看着谢晗。他在用余光观察薄靳言。他计数薄靳言每分钟的呼吸次数,通过他身体各部分的颤抖估计他心跳的频率。这样并不能很准确,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无法负担这些猛兽的食用肉类开支。成年的老虎,每只大约每天六公斤的肉,一个月将近两百公斤鲜肉,一年超过三千五百公斤。这只是一只的量,这家动物园光虎山就三个。天文数字的花销。动物园无法盈利倒闭,政府部门开不出多余的钱,这些动物们半死不活地拖着。我来之前,已经有饿死的了。”谢晗吃完自己的肉排:“志愿者们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他们的‘正义’就是这么个结果。‘只要动物园倒了就行’。至于这些纯食肉动物谁来管,会不会饿死,不在‘正义’的考量范围。这种‘正义’的解救动物的办法,你知道是谁首创吗?”
“谁。”
“我妈妈。”谢晗用胳膊撑着脸,仔细地观察凌远:“她真是个可敬的女人。”
“我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思考正义的问题。”
“可是你的小警察坚持正义啊。居然想到去蛊惑这家伙,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家伙居然被蛊惑了。他们为了正义,为了光明,为了对付我,跑到香港来,哈哈哈!”谢晗笑得前仰后合:“小警察什么也没办成倒把自己搞疯了,薄靳言他居然给你留一面镜子。”
“所以你好奇我会不会看明白,就没动简瑶?”
“自己和自己斗,很有趣,也很无聊。”谢晗一耸肩:“没错,我想看你发现那枚……那叫什么玩意儿?化妆镜的表情。你没让我失望,你看着那镜子的表情,傻透了。”
“我的反应速度也令你失望了吧。”
“不不不,没有,公平地看,你令我满意,毕竟你只是个医生嘛。我喜欢看你滔滔不绝地分析。其实像模像样了。”
“我觉得你在讽刺我。”枝形烛台上的蜡烛烧掉了三分之二,烛油眼泪般地流淌,突然让凌远很反胃。蜡烛微弱的光在餐桌上方的黑暗掏出了一个洞穴,阴晦,潮湿,有腐败气味的洞穴。
野兽的咆哮声又近了。
“讽刺你做什么?你的小警察被父亲带着逃命了,火烧屁股一样跑回深圳,把你一个人剩在香港。有点可怜。”
凌远不为所动。
“你来之后,没有大规模购买肉类的记录。你拿什么喂养这些猛兽?”
谢晗有点像个献宝的小孩子,抿着嘴笑:“我手上的人质不止薄靳言,忘了吗?动物保护主义者应该好人做到底嘛。为了保持新鲜,一天只割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