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觉得憋得慌,实在不想在李睿父母家多呆。
附院有精神科,也有看护病房。但是李睿的父母坚持自己的儿子没疯,不是疯子。凌远没法跟他们解释精神疾病的治疗和疯子之间有什么必然不必然的联系,他们一概认为只要和精神科沾边的就是神经病。
“伯父伯母。小睿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不行,很快他就熬不住了。先去附院,起码打些营养针,咱们从长计议。”
李睿的父母很相信凌远,只好同意。
凌远长长吐口气。
李熏然被锁在大笼子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昏昏沉沉。
谢晗只是渴着他,饿着他,但又不让他真的脱水,极其规律地在他渴死之前掰着下巴灌一口水。这一口水让李熏然极度干燥的口腔刺痛难忍,反射到泪腺上,李熏然的泪流到谢晗手上。
谢晗用手指捻了捻。
他折腾过很多人。也许有很坚强的,反抗,沉默,各种各样。无不在一定时间之后崩溃,哀求他放了他们或者杀了他们。幽闭,禁锢,黑暗,对人的心理摧毁能力太大。几乎是毁灭性的。
这个小警官,是熬得最久的。
他不求饶,不吭声,用他漂亮的圆眼睛直直地瞪谢晗,或者闭目。他可见地憔悴下去,嘴唇龟裂干枯到连血都出不来。
“你能熬到什么时候呢?”谢晗抓着笼子栏杆,好奇地看他:“为什么你这么坚强?”
后来大概谢晗觉得实在是无聊,跟他聊起来。
“我对你好奇,真的好奇。你为什么会爱上凌远?你为什么会爱上这种人?”
李熏然睁开眼,盯着他。
“多纯净的愤怒的眼神。你了解凌远到底是什么人吗?他对你一定一直很好,很温柔,很耐心。他一定告诉你他爱你。”谢晗不可自抑地笑起来:“你猜,他到底是不是真懂‘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熏然也跟着笑,他张开嘴,用粗粝的飘着血味的嗓音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不懂的是你,可怜虫。”
谢晗勃然大怒:“我不懂,凌远也不懂,薄靳言更不懂!”他像个孩子似地自言自语:“不对,我有爱人。有个女人,和我一样坏,我们是很好的搭档。我爱她,对我爱她,她和我一样出色,所以我把她杀了。”
谢晗很认真:“享受犯罪的愉悦,只能我自己一个人。”他伸出手指,认真地强调:“我一个人。”
李熏然嗤笑一声:“孩子呢。”
谢晗疑惑:“什么?”
李熏然眼神虚弱却锐利。对,凌远渴望家庭,薄靳言渴望家庭,谢晗呢?
“你要完美的家庭,还差个孩子。那个孩子呢?”
谢晗踹开笼子的门,几步上前把李熏然踢翻在地。李熏然连人带椅子翻倒,剧烈地咳嗽。
谢晗熬着李熏然。李熏然的意志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他能撑这么多天不崩溃,按计划他早应该崩溃。谢晗很惊奇,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地下室窝着也很无聊,只好看电视打发时间。在香港丢了一个警察,也算大事,没可能瞒过媒体,新闻报道寻找失踪警察,警方悬赏价格非常高,甚至提供线索就行。谢晗哈哈大笑,好心地把电视机搬到李熏然面前,一边吃着排骨饭一边跟他介绍:“你看你看,全城都在找你。你猜他们会找你多长时间?找不到你,会不会就直接宣布你死亡?他们干得出来。”
李熏然的手腕被手铐磨得破皮发炎溃烂。排骨饭的香味像尖利的指甲耙他的胃,耙过来,耙过去。他默默地努力地握起手掌,控制自己不要吞咽太明显,不能认输。
又过了几天,谢晗用手机对着他:“来,拍段视频。给你的爱人看,想像凌远正在看这段视频,你说点什么?先说好,不要耍小聪明,你可耍不过我。”
李熏然不动。
谢晗威逼利诱,他就是不动。
谢晗不高兴,有点烦躁。背后的电视机噪音太大,他打算去关了。
李熏然突然动了。
谢晗笑道:“来来,说两句。”
李熏然抬起眼睛,看着谢晗的手机,微微笑了一下。
李熏然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少天。
他知道自己的意志力正在瓦解。
李熏然开始高烧。
谢晗收起狂躁的假面。
他从来不着急,他是优雅镇定的。可是为了配合制造气氛,他可以急一急。
“我知道你是薄靳言送来的。就没关系,势均力敌,游戏才好玩。”
“你说我不懂爱,那你演示给我看,什么是爱情吧。”
“希望你能感动我。”
谢晗将电线接到李熏然的身上,他等他意志土崩瓦解的一刻等了太久。虐待,电击,催眠。他准备地很充分。
李熏然高烧,嘴里说着胡话。谢晗觉得自己的疑惑要有答案了,什么支撑李熏然熬了这么久?他趴上前听,李熏然蠕动着血痕的嘴唇,喃喃:“FREE……”
谢晗几乎笑出声:“自由?哈,无聊的答案。”
FREE。
我的自由,和我的爱人啊。
狮子饲养手册 50
第50章 我在等你。
凌远最近成功混入一个警嫂军嫂的。
他不大明白作为警察家属需要有哪些注意事项,这方面需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他进这个群之后默默地看着这些嫂子们讨论,也觉得颇有收获。
这群里面有各警种军种的家属,但一般没有人问你男人是干什么的,家属肯定不会回答你,顶多就说是军人或者警察。大多数时候在抱怨,伺候老人,照顾孩子,菜价又涨,柴米油盐酱醋茶。凌远问她们:家里男人去执行任务了怎么办?
有几个活跃ID安慰他:妹子,我们只能等。
有个ID提及,以前她看过一则新闻,说是一个警察悄悄跟踪歹徒的时候忘了自己手机没关没静音,女朋友打电话问他为啥还不回家,暴露了,差点送命。自己一直引以为戒,想他想得受不了了就穿着他的衬衣睡觉。
群里纷纷叹气:能怎么办,只能不去添麻烦。
……他的修身衬衣我穿不下。
凌远郁闷。
凌远顶着“李叶刀”的名字,自称是外科医生,家里男人是警察,有个三岁的儿子。偶尔提供一些医学指导,很受嫂子们欢迎,愈发愿意和他亲近。凌远随口抱怨家里的去执行任务好几天没打电话发短信,大家安慰他:没事,我们家的出去执行任务十天半个月不联系都有。
凌远问她们,你们累不累啊?
她们笑,累不累苦不苦,只当自己二百五。谁让当初看上了个杀千刀的。
李睿现在状态很差。非常差。他整个人生都无所谓了,一身到下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爱咋咋地。
凌远和他聊天,东拉西扯,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松动的。
“小睿,你曾经跟我说过,当医生的,看惯了生离死别,理所应当豁达。”
李睿冷笑一声,木着脸:“抱歉,你当我放屁吧。”
“你……”
“那是没轮上自己的风凉话。请原谅,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开。”
凌远长叹:“小睿,我现在胃病很严重的,你陪我去趟中心医院看看吧。顺便看看别人的大夫怎么工作的,行不行?”
李睿没反应。
“好歹我算当过你师父。”
李睿机械地抬起胳膊,在床头柜上摸。
“你找什么?”
李睿面无表情:“眼镜。”
谢晗将电极密密地接到李熏然身上。李熏然高烧,一直喃喃自语。他的确意志坚强,比曾经过往的很多试验品坚强。
谢晗用老式的留声机播放着音乐。他喜欢留声机的质感,厚重,有杂质,像纯天然的宝石,精美却有遗憾。
“这是我自创的音乐。我认为人的灵魂是可塑造的,这不是简单的‘催眠’,那太乏味了。我告诉你所谓的心理学家十个有九个半是骗子。我可不一样。我可以用刀雕刻塑造灵魂,彻底地改变他们——对了,这音乐就叫《雕刻》。”他打量着仰坐在躺椅上的人。李熏然毫无血色,像是白色石头的雕像,有冰冷刚硬的美。
谢晗对他很有倾诉欲,他不常这样。《雕刻》的节奏很诡异,像是踩着心脏打血的鼓点。它的旋律却很优雅,仿佛恶魔彬彬有礼循循善诱的引导,引向地狱……
“我试验了很多次。你是我的希望,熏然。”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成为我最满意的作品,而不是试验品吧,熏然。”
李熏然恍惚中突然听到凌远在叫他。在他耳边,用轻轻的气音叫他:“熏然。”
谢晗合上电闸,李熏然终于再也挺不住,惨叫起来。
薄靳言踏上香港的土地。他跟着第二批警察过来,一直沉默寡言。香港警方很着急,第二批内地警察多属于高层,在李熏然失踪之后终于真正惊动了内地警方。香港警方开了个会,介绍了李熏然失踪的事件。第一个发现李熏然失踪的是香港警察梁凯文警官,他证实踹开门之后屋里很整齐,并不凌乱。
愚蠢。
薄靳言粤语很溜,但他一言不发。他用眼睛逡巡着在座的各位。一个人的神态其实最好伪装,微表情没有那么神。薄靳言的眼睛很亮,眼神是冰雕的锥子,扎得所有人心里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