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激动过度导致大脑暂时性缺氧。好几个男大夫把他架回值班休息室躺着了。哥,现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的,许楠那件事……”
凌院长敲方案,绷着嘴,没说话。
“我待会儿去看看他。”
李睿躺在值班室床上,蜷缩着,落魄又可怜,被扔在那里似的。凌远轻轻走进去,拉了个圆凳坐下。
李睿胳膊抱着头,拒绝和凌远交谈。
凌远就那么看着他。李睿背对着他,肩膀有轻微的颤动。
他在哭。
凌远沉默,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李睿抹了把脸,还是背对着他,闷声闷气道:“这算不算我害了许楠。”
凌远动了动嘴唇。
“其实我也疑惑。找到我父亲的时候,我问过我自己,为什么正义需要用这种方式。”
“许楠……”
李睿蜷缩得更紧了一些:“院长,我打算辞职。”
“辞职?”
“我打算带着许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然后呢?”
李睿没说话。
凌远道:“辞职不辞职,你还是要慎重。最近你也挺累的,先睡会吧。”
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所以只是握了握李睿的肩。
整个附院都在传“妇产科主任办了普外科主任老婆”的段子,病人家属无聊,传一次润色一次,传来传去妇产科的病人开始抵制妇产科男医生,大有揭竿而起的架势。因为反正的确无聊。
秦少白骂:“妇产科主任是我!我干什么了我?啊?都说说明白,我干什么了?”
上次殴打王渊的那个男人是闹腾得最厉害的:“我就说妇产科有男医生就是流氓!你们说说看,你们愿意自己老婆打开腿让别人看吗?老子打爆他的卵蛋!”
妇产科几个老资历的男大夫吓懵了,有几个产妇家属真要上前打他们。秦少白站在他们前面护着:“你们想干嘛?还要打人吗?你,就是你,你老婆难产死去活来孩子差点没保住,谁救下来的?你儿子出生了想起来给你老婆开刀的是男医生了?”
凌远捏了捏鼻梁。
薄靳言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撑着头。简瑶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薄靳言面无表情,突然问了一句:“李熏然到香港了么?”
简瑶赶紧回答:“到了,昨天晚上就到了。”
薄靳言回归沉默。
当他保持沉默的时候,简瑶觉得他像一颗星球。在宇宙里按照精密的轨道冷漠地运行。遥不可及,拒人千里。
“我不关心解决问题的途径,我关心问题的最终结果。”薄靳言道:“结果,很重要。”
简瑶习惯了他的莫名其妙:“是的,重要。”
李熏然……已经到了香港。接下来……就是他自己了。
“薄教授,为什么咱们不跟着大队一起走?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薄靳言转头看简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简瑶呆呆地:“啊?”
薄靳言道:“笑一笑。”
简瑶努力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个。
“傻。”
他看见他了。
从他一下飞机就看见他了。
拖着箱子,和那个接机的警察聊天,干瞪眼,上巴士。
他好奇他。
要如何研究呢。
解剖?手术刀切割他的皮肤,脂肪层,肌肉。
不好。
把他做成漂亮的标本?
还是不好。
这样好的玩具,可惜只有一个……不,还有一个。
他低声笑起来。
梁sir一大早来到警署给内地警察安排的公寓,打算叫醒李熏然带他去吃鱼蛋粉。他敲了半天门,李熏然的屋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出去了?打他手机,屋子里竟然传出手机铃声。梁sir一惊,抬腿咣当踹开木门,李熏然所有的东西都在屋子里摆得整整齐齐,钱包,手机,证件,行李箱。屋子里,没有人。
梁sir头皮一炸。
与此同时,公寓的垃圾运送车缓缓离开。开车的男子戴着棒球帽墨镜,面带温和的微笑。
欢迎来到……香港。
狮子饲养手册 49
第49章 FREE
谢晗把瘦长的青年搬下车。他中途弃了垃圾车,换了一辆本田,又换了一辆尼桑。青年一直没醒,可是长长的睫毛一直在颤,挣扎着要醒来。
生命力,强劲的,美丽的生命力。值得赞赏。谢晗被青年野生动物一般的倔强愉悦了,俘获厉害的猎物总是更有成就感——谢晗嘶了一声。
真是不容易呀。
高度的警觉性,强悍的近身搏斗,即便已经摄入镇静剂,他的战斗意志还是很惊人。谢晗挨了不少下,他有点担心自己肋骨是不是骨折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抹抹嘴角的淤青,真狼狈,他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注射了大量苯巴比妥,小警察依旧像豹子——不对,像刚成年的雄性狮子,保持了旺盛的战斗力,直到该死的血液循环把药剂充分循环到全身各处,他才倒下。
真过瘾。
谢晗低低笑起来。
李熏然躺在地上,谢晗就那么欣赏他。好看的人偶,即便昏睡着,也有勃勃的生机,根本不乏味。谢晗最喜欢这样的生机,他憎恨死气沉沉。
李熏然突然睁开眼睛,把谢晗吓一跳。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没有焦点,散乱的视线瞪着屋顶,或者说笼子的顶部。谢晗又笑起来,他轻声道:“嗨,做好梦了吗?”
李熏然脖子上起了青筋,他在拼尽全力清醒。谢晗看他缓缓攥起拳头,挣动胳膊,腿,试图坐起来。
对,对,挣扎,努力挣扎。
李熏然盯着谢晗,视线一点一点聚在一起。谢晗温柔地微笑:“你……是李熏然。”
李熏然瞪着他。
谢晗把食指贴近嘴唇:“嘘……我听见你在咆哮。”
李熏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语言中枢暂时不受他控制。他努力转动眼睛,观察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似乎是地下室。非常幽暗。高处有个气窗,阳光像稀薄的纱被吹进来,被气扇搅碎。整个房间一半的地方用钢筋焊着拼成一个高大的铁笼子,他正躺在笼子里的地面上。另一半空着……正对面的门半开着,雪亮的灯光照射着,他听见电视机的声音。激情昂扬的电视主持人用粤语解说着体育,似乎是足球。
谢晗很开心:“你好,我是谢晗。”
李熏然淡淡地看回他,努力吞咽一下,扯着嘶哑的嗓子冷冷道:“你好……我是李熏然。”
谢晗听着他拉锯一样的声音似乎蹙了一下眉。真煞风景。
“你本来的嗓音很不错,我很欣赏。可是,我不能给你水喝。”谢晗很苦恼:“怎么办呢。”
李熏然笑起来,他似乎也欣赏着谢晗。
面部线条凌厉。刀锋式的英俊,仿佛能在风中听到震动的鸣响。心中的毒淬着眼神,又致命又诱惑。自负,自私,领导力,燎原的野心……
薄教授说得一点没错呢。
李熏然狠狠地盯着谢晗,是的,薄靳言一点都没错。凌远,谢晗,薄靳言,就是三把沾着鸩酒的刀,醇厚馥郁,镂肌刻骨。
可是谢晗怎么能跟凌远比。
李熏然咽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就那么看着谢晗。
谢晗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被洞穿了。
他觉得一阵战栗的兴奋。
“在美国,有钱人最爱上非洲大草原猎杀狮子,然后互相攀比谁猎杀的狮子攻击力最高,如果猎杀了狮王,可以整整炫耀一年。你猜是为什么?”
李熏然拒绝回答。
“我原来也不明白。但是我现在明白了。”谢晗半跪在李熏然身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原来真的有快感,征服与杀戮的快感。”
李熏然头痛欲裂。苯巴比妥燃烧他的神经中枢,他头痛,恶心,一身冷汗。他忍着,绝对不表现出来。
谢晗搬了张椅子,把李熏然连拖带拽弄上去,将他的手背着锁起来。然后接上脚链,把他的两只脚分别锁在椅子上。
李熏然坐着,垂着头。
谢晗歪着头看他。这种不屈的,抗争的,暴烈如火的气息,仿佛草原上冷冷看着他的狮王——
“怎么办,我越来越想猎杀你了。”
许楠出了车祸。事故很惨烈,路人报了警。附院跟着警车一起到了事故现场,出车的正好就是李睿。
他看见满地她的血。
李主任垮了。
凌远不眠不休地看着他。李睿拒绝说话,拒绝进食,甚至拒绝喝水。外界的刺激对他毫无用处,李睿的父母对着他哭,他无动于衷。傻坐着,傻躺着。凌远以前见过李睿的父母,积威甚重,高高在上,在这对夫妻看来一切都是可控的,没有什么改变不了的。对于儿子竟然爱上一个不自爱不知羞耻的女人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所以他们阻止,想尽一切方法阻止。许楠出事以后,他们屈尊亲自去找了她,非常合理地建议她,离开他们完美的儿子。
现在许楠终于离开,他们完美的儿子崩溃了。
凌远惊奇地发现这对夫妻竟然也会哭。
妻子哭着骂丈夫,丈夫红着眼不吭声。凌远不能分析到底他们哭的是什么,是儿子搞成这样,还是完美的儿子搞成这样。
“早知道……随着他们自己高兴怎么过去!”李睿的母亲后悔,李睿的父亲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