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雪走到了房门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
若不在乎,岂会伤心?若不入心,如何伤情?
同是女子,苏折雪又久经风尘,这小小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她的呆子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使得主上如此伤心落泪?
“咯吱——”
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穿戴整齐的子鸢蓦地出现在了苏折雪眼前,将她凌乱的思绪打得更乱,一时之间,子鸢不知道该如何起话头,苏折雪准备好的嘱咐也哽在了喉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两人一阵沉默,愣在了原地。
“折雪。”老鸨的一声轻唤让两人回过了神来。
苏折雪回过头来,轻笑道:“妈妈找我?”
老鸨端着药酒纱布走了过来,白了子鸢一眼,道:“主上说今日之事不能有失,所以让老娘把药酒拿来,给这臭丫头换换药。既然你在这儿,这事便交给你吧,老娘还得下去歇息歇息,小憩片刻。”
苏折雪笑然接过了药酒纱布,“有劳妈妈了,此事就交给折雪了。”说完,苏折雪又问了一句,“沈少将军还没醒吧?”
“这家伙最好永远都醒不过来!”子鸢冷冷骂了一句。
“你呀,他若死在了我这儿,我可是要偿命的。”苏折雪笑然说完,只觉得方才的冰凉沉寂似是消失了不少,听老鸨说沈远并未醒来,交代了一句,“劳烦妈妈差几个小婢伺候着,我这边忙完便来,这戏终究要做足了才行。”
“这个我知道。”老鸨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子鸢,“臭丫头,你可别又负伤回来了,免得……”老鸨看了一眼苏折雪,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下去,转身渐渐走远。
“我定不会再伤!”子鸢笃定地开口,甫才说完,苏折雪便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让她先进房。
子鸢依着苏折雪进了房间,苏折雪将房门带好,还没回头,便道:“你先脱了外裳吧。”
子鸢点点头,解开了腰带,把一身新换的蓝色外裳脱了下来,牵扯到了伤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苏折雪连忙将手中药酒纱布都放在桌上,上前扶住子鸢,柔声嗔道:“你这模样,如何再战,不若……”
“这可不行!”子鸢嘿嘿一笑,“姐姐,我以后可要护你们安然一世,今日再疼我也会挨着!”
“呆子。”苏折雪只能摇头一叹,亲手给子鸢解开了内裳,目光落在了她沁血的右肩纱布上,“忍着些,换了药会好些。”
子鸢点头轻笑,“姐姐就动手吧。”说完,双臂一展,抱住了苏折雪,“只要抱着姐姐啊,这疼的感觉也能轻七分,哎呀……嘶……”这话才说完,纱布揭开的瞬间,子鸢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强压的低嘶。
苏折雪知道弄痛了她,手上的动作轻柔了好几分,“是我下手重了些,现下可还疼?”
子鸢忍痛摇头,兀自笑道:“不疼……不疼……”
苏折雪心头疼得厉害,“若是疼了,便抱紧我些,我也好知道用什么力道……”
子鸢忍住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衣架上那条洗干净的汗巾上,不禁蹙眉“咦”了一声,“奇怪……嘶……”
苏折雪停下了上药,问道:“怎么了?”
子鸢摇了摇头,轻轻道:“没事,姐姐继续,我不疼,能忍住。”子鸢忍着右肩上的阵阵灼痛,眉心又蹙了起来,心头道,“昨日分明将这汗巾泡在盆中,原想今日都尉大典打完后回来再洗干净,为何竟被人洗干净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帮她动手洗这汗巾……阿翎姑娘!
定是阿翎趁着她去窗外见苏折雪的时候,帮她洗干净了这条染血汗巾——堂堂大晋宗室女子原本应该是十指不沾尘的,竟肯为她洗汗巾?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
还是什么,子鸢暂时想不分明,又想到之前她给她的承诺——过了这个月,我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苏折雪。
她如何还?
子鸢方才在气头上,没仔细想明白她究竟打算如何还她苏姐姐,可现下她仔细想想,发现阿翎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阿翎身在大云,可用之人只有这醉今宵中的苏姐姐与老鸨,要让艳冠临安的花魁苏姐姐全身而退,她究竟会用什么办法?
子鸢越想越愧疚,暗暗自责方才不该那般待阿翎,可转念又想,难道说阿翎想到的法子跟自己想到的法子一模一样?
“姐姐……”
“嗯?”
“阿翎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折雪微微往后退了退,定定看着子鸢,又问了一句,“今日你与主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子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反问道:“姐姐,你可喜欢孩子?”
苏折雪被她这样突然一问,反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啊?”
子鸢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突然想问这个,姐姐不想回答的话,不说也罢。”说完,子鸢提醒了一句,“姐姐,这时辰不早了。”
苏折雪点头道:“可要答应我,今日比试,量力而行,不可再负伤了。”说着,苏折雪放下药酒,拿起纱布,缠起子鸢的伤口来。
子鸢嘿嘿笑道:“姐姐放心,我答应了妈妈不受伤,便就是答应你不受伤。”说完,子鸢又幽幽地道了一句,“姐姐,你要记得,我只想你能安然过这辈子,不让那些酒肉之徒再接近你,欺负你。”
“嗯。”苏折雪含笑点头,“这个我知道。”
“那等我大胜回来,姐姐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等我回来再说,现下不是说的时候,不过,若是姐姐到时候不允,我也不会强迫姐姐。”
“哦?”
“姐姐,轻点,疼……嘶……”
“呆子……”
苏折雪歉然轻轻地揉了揉子鸢的伤处,松了松纱布,“这样可好些?”
“自然好些了,嘿嘿。”子鸢笑然点头,由着苏折雪给她系紧纱布,把内裳与外裳都穿好,再系好了腰带,这才说了句,“姐姐,我去了。”
“嗯……”
☆、第四十三章 .帝姬初心动
早莺啼柳,皇城柳树如烟,已依稀听得见稀疏的蝉鸣。
御花园池中荷花初露荷尖,沾了些许朝露,如今立在白日下,倒显得水滴滴的,莫名地使人悦目。
都尉大典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分两天举行,今次最后比试的两位校尉又是禁卫营中的少年才俊,经昨日一战,已算是名扬临安。所以今日比试结果,在意的已不止云徽帝本人,还有宫里宫外那些各有所思之人。
楚山公主叶泠兮昨夜奔忙一夜,偏生就是寻不到子鸢下落,今晨一早便急急地赶回皇城,听闻祁子鸢已安然到达比试场,那颗担心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既然祁校尉已经安然到了比试场,公主殿下昨夜一夜未眠,不如先回宫歇息歇息。”锦奴瞧着叶泠兮眸底的倦意,忍不住劝道。
叶泠兮只是轻轻摇头,笑道:“本宫不妨事,只是好奇昨夜祁子鸢是躲在什么地方?”
锦奴知道虽然叶泠兮没有明说是想快些看看祁子鸢是否安好,所以才说了这样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但也不好再点破公主,只能低头道,“那奴婢就先去吩咐御膳房给公主准备些参茶,公主在比试场喝上几口也是好的。”
“嗯。”叶泠兮点头示意锦奴可以退下,毕竟在这皇城之中,父皇的近卫还是可以护她周全,归根结底,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叶泠兮轻轻地叹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径直沿着宫廊往比试场走去。
“三皇姐!”
当略显稚气的娇蛮声音在叶泠兮身后响起,叶泠兮不得不停下步子,颇为惊愕地回头瞧向了那人。
一袭大红锦服在身,金灿灿的簪子缀了许多在盘好的青丝间,在宫中一年四季都穿得如此喜庆的人,除了当今四公主景柔还有谁人?
叶泠兮舒眉笑道:“四皇妹怎会在这儿?”
“三皇姐可是要去看都尉大典的最后比试?”景柔公主上前抱住了叶泠兮的手臂,左右轻轻摇了摇,央求道,“母妃要我乖乖留在宫中,说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实在是不宜去看,可是我真的好奇,听说这次胜出的两位校尉都算得上是禁卫营中的青年才俊,终于不是什么老头子了。”
“呵呵,四皇妹倒是长大了。”叶泠兮宠溺地轻轻刮了一下景柔公主的鼻尖,“看我和父皇都忽略了我们的小景柔,已经可以选驸马啦!”
“三皇姐!”景柔公主嘟起了小嘴,满颊羞得通红,“你笑话我!你比我还厉害,昨日瞧到了今日,如果要选驸马,也应该是三皇姐先选!”
叶泠兮只是轻轻一笑,挽住了景柔公主的手臂,笑道:“好啦好啦,三皇姐认输还不行么?我今日就带你一起去看看,走。”
“嗯!”景柔公主重重点头,侧依着叶泠兮,跟着皇姐转出了宫廊,踏入了比试之场。
“咚!咚!咚!”
三声鼓声擂罢,内侍们把子鸢与胜出的沈校尉请上了擂台,准备开始今日的比试。
叶泠兮从擂台边走过,目光紧紧落在子鸢身上,却撞上了子鸢平日里那个贼贼的微笑,不禁嘴角微微一扬,还了子鸢一个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