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浮着热切的渴望。
连城璧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到了萧十一郎的身边。
他俯下身子,轻声笑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呢?”
萧十一郎费力地抬头,咳出一口血,喷了连城璧一脸。
“你说呢?”
萧十一郎笑得像个孩子。
连城璧也笑了,他抱起了萧十一郎。
像是没有看到其他三人一样。
屠啸天回过神来,拦住连城璧,大声道:“连城璧,你这是一定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他铁青的脸被碧森森的灯光所映,映得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厉刚也上前一步:“连城璧,你把萧十一郎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们无情。”
赵无极似是痛心地叹道:“连兄,你莫要往自己无暇的名号上抹黑了。”
连城璧喃喃道:“世上哪有无暇?”
厉刚道:“不留下萧十一郎,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三人的眼里,全是对于名利深刻露骨的渴望。
但是他们没有上前。
因为连城璧生气了。
连城璧冷冷道:“不想死的就别拦着。”
厉刚犹豫了一下,举剑向连城璧怀中的萧十一郎刺去。连城璧冷笑一声,长剑拔出。
这一刻,再没有春风暖月的无暇公子。他的剑带着一股疾风扫落叶的恨意,刺中了厉刚的胸口,然后,没有犹豫,穿胸而过。
厉刚凄厉地哀嚎,倒了下去。其余二人不敢上前阻拦。
连城璧收回剑,抱着萧十一郎走出了客栈,在他最后一步踏出客栈时,赵无极吼道:“连城璧,你会后悔!”
――你一定会后悔!
“是么?”
连城璧一步没停,走的毫不犹豫。
暴雨如注。
黑夜,总是带来人的死讯。
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就好像一粒粒坚硬的石子。
连城璧顿住了脚步。
电光一闪。
一声炸雷轰然作响。
他看到一个人痴痴地站在暴雨中,正痴痴地在瞧着他。
是沈璧君。
沈璧君全身都已湿透,雨水从她头上流下来,流过她的眼睛,流过她的脸,她却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开口叫道:“夫君。”
夫君二字,让萧十一郎睁开了眼睛。
“你的妻子在等你。”
萧十一郎挣扎着想下来。
连城璧却没动。
他看着沈璧君,缓缓道:“璧君,让开。”
“夫君。”沈璧君咬了咬牙,艰难道,“他是萧十一郎。”
“恩。”连城璧点点头,“然后呢?”
――他是萧十一郎,然后呢?
――然后你还想说些什么呢?
“夫君,你离他远些罢。”
电闪雷鸣,雨一直下。
江湖的恩怨,世俗的羁绊,女儿家的心事,都随着大雨纷纷落下。
连城璧想,这天气还真是反常,前些日子在下雪,今夜居然下起了雷雨。
他忽的想起了前世。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只不过当时,是他拦着沈璧君。
这次换成了沈璧君拦着他。
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因果循环?
他看着沈璧君悲伤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世人对萧十一郎的评价永远都一样。
“璧君,我和你一起回去。”连城璧终究还是让步了,“我带他去无垢山庄养伤。”
沈璧君含泪点了点头,她的夫君,她的无暇公子,终究还是愿意回家的。
*
无垢山庄很繁华,奴仆也多。
连城璧知道萧十一郎不喜欢拘束,只给他派了一个机灵的小童连西。
连西是个很爱说话的孩子。他看到一向高贵繁忙的庄主,居然放下了手中的大小事务,每天陪着一个平凡的少年,心里吃惊得不得了。
庄主甚至还把红叶居腾出来给他住,这是离庄主的白玉阁最近的住处,庄主甚至都没有把它给夫人居住。
这个少年肯定不平凡!
接下来的日子,连西更看到了他不敢看的一些场面。庄主大人,居然亲自替那少年换药,还亲手送来了一日三餐。
不可思议。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庄主。
他也注意到,只有在对着那个少年时,庄主才真真正正像一个人,而并非高高在上的神仙。
他忍不住问道:“小哥哥,你是庄主的什么人啊?庄主对你真好,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这么好过。”
语气里满是羡慕。
萧十一郎笑道:“朋友吧。”
连西撅起小嘴:“庄主有很多朋友,可是他从未把任何朋友带进红叶居。”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连西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人,然后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红叶居以前是老夫人的住处。我听我爹说,这是老庄主给庄主夫人特意建造的房子。红叶居里的红枫一到秋天就红得跟火似的,可好看了。”
“很好看?”
“是啊,很好看。”
萧十一郎遗憾道:“可惜了,现在已经没有枫叶了。”
――不能想太多。
他告诉自己。
连城璧正好走了进来。
他端着一碗药汤。
“连西,你和他在说什么?”
连西立马捂住了嘴。
连城璧把药汤递给萧十一郎:“喝药。”
萧十一郎抱怨道:“你自己那么讨厌喝药,为什么老让我喝这么苦的东西?”
连城璧道:“喝完了药给你点心吃。”
萧十一郎道:“真的?”
连城璧点头:“我骗过你?”
萧十一郎接过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然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连城璧。
连城璧打开一方丝帕,里面盛放着四小块碧玉似的甜糕。
萧十一郎抢过丝帕,伸手拿了一块甜糕,放进嘴里。
软软的,甜甜的,香得要把舌头给化掉。
萧十一郎又塞了两块到嘴里。
他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一只调皮的仓鼠。
连城璧静静地看着。
丝帕里还有最后一块甜糕,萧十一郎拿着它递到了连城璧的唇边。
他本想递到连城璧的手上的。
可是这甜糕太粘了,他怕弄脏连城璧的手指。
可是这甜糕也太好吃了,他想让他也尝尝。
于是,他直接把它递到了连城璧的唇边。
――尝尝啊,你尝尝啊。
突然他意识到这动作已经逾越了本分,想缩回手时,连城璧已经吃下了那块甜糕。
他的舌头无意碰到了萧十一郎的手指。
温温软软,带着湿意。
他的心软下来了,也静下来了。
☆、玩偶(已修)
连城璧杀了厉刚,救走萧十一郎的事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
自那以后,几乎每日都会有人来无垢山庄滋事挑衅。
曾经高高在上的无暇公子,现在只是一个与大盗同流合污的伪君子。
连城璧一点也不在意,每天陪着萧十一郎在无垢山庄里喝酒。
他履行了之前的诺言,把各种名酒都买了下来,让萧十一郎每天抱着坛子喝了个够。
酒是用来销愁的。
萧十一郎却越喝越欢喜。
过去,他永远是个局外人,时常感到寂寞,那种愁绪很单一。
而现在,他不再寂寞了,但是,这种时日能有多久呢?
他问自己,我究竟是连城璧的什么人?
朋友?
呵。
别人那么想,他可不这么想。
情人?
――哈哈哈哈哈。
萧十一郎简直笑岔了气。
说情人就更可笑了。
沈璧君,身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连城璧唯一的妻子,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
他有什么比得上她?
萧十一郎想到这里,酒也不想喝了。
当事人刚好来找他了。
沈璧君望着面前粗俗平凡的少年,这个几乎毁了她丈夫一世英名的大盗。
她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她是淑女,她不可以做出那么无礼的举动。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平静地说道:“萧大侠,请你离开无垢山庄吧。”
她叫他大侠。
萧十一郎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大侠,他觉得很好笑。
“夫君为了你,已经名声扫地了。”
萧十一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连城璧为了他,抛弃了多少。
他是声名狼藉的大盗,什么都没有,所以不在乎。
但他知道,连城璧一直是站在声望的高处,听惯了赞美,现在从云端跌进尘土,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连城璧对他那么好,
他怎么舍得毁了连城璧的一切?
所以他认真道:“你放心,喝完这坛酒,我就离开。”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由于喝得太急,溢出来的酒顺着嘴角流过下巴,滑过喉结,一直流进了他的脖子里。
冷飕飕的一片。
沈璧君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萧十一郎喝得更急了,比他喝药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