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有不甘,但这却是事实。
他们只有先离开。
回程的路很荒僻,显然是条已被废弃了的古道。
路旁的杂草已枯黄,木叶萧萧。
突然间车驰马嘶,一辆大车疾驰而来!
萧十一郎想让出道路,马车竟已在他身旁停下!
马是良驹。漆黑的车身,亮得像镜子。甚至可以照得出他们黯淡的神情,疲倦而憔悴的脸。
车窗上垂着织锦的帘子。
帘子忽然被掀起,露出了两张脸,竟是那两个神秘的老人。
朱衣老人道:“上车吧!”
缘袍老人道:“我们送你一程。”
萧十一郎迟疑着,道:“不敢劳动。”
朱衣老人道:“一定要送。”
绿袍老人道:“非送不可。”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朱衣老人道,“因为你是第一个活着从那里出来的人。”
绿袍老人道:“也是第一个活着从我眼下走出来的人。”
两人的面色很冷漠,他们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炽热的光芒。
萧十一郎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终于笑了笑,拉开了车门。
车厢里的布置也正如那山庄里的屋子,华丽得近于夸张,但无论如何,一个已很疲倦的人坐上去,总是舒服的。
朱衣老人忽然道:“你这次走了,千万莫再回来!”绿袍老人道:“无论为了什么,都千万莫再回来!”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朱衣老人目中竟似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道:“因为他根本不是人,是鬼,比鬼还可怕的妖怪,无论谁遇着他,活着都不如死了的好!”
绿袍老人道:“我们说的‘他’是谁,你当然也知道。”
萧十一郎长长吐出口气,道:“两位是什么人,我现在也知道了。”
朱衣老人道:“你当然会知道,因为以你的武功,当今天下,已没有第四个人是你的敌手,我们正是其中两个。”
缘袍老人道:“但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敌手!”
朱衣老人的嘴角在颤抖,道:“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接得住他三十招!”
缘袍老人道:“你也许只能接得住他十五招!”
萧十一郎沉思着,缓缓道:“也许我已猜出他是谁了。”
朱衣老人道:“你最好不要知道他是谁,只要知道他随时能杀你,你却永远没法子杀他。”
绿袍老人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杀得死他!”
萧十一郎道:“两位莫非已和他交过手?”
朱衣老人沉默了半晌,长叹道:“否则我们又怎会待在那里,早上下棋,晚上也下棋……”
绿袍老人道:“你难道以为我们真的那么喜欢下棋?”
朱衣老人苦笑道:“老实说,现在我一摸到棋子,头就大了,但除了下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绿袍老人道:“二十年来,我们未交过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值得我们交的,只有你……但我们最多只能送你到路口,就得回去。”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道:“两位难道就不能不回去?”
老人对望了一眼,沉重地摇了摇头。
朱衣老人嘴角带着丝凄凉的笑意,叹道:“我们已太老了,已没有勇气再逃了。”
绿袍老人笑得更凄凉,道:“以前,我们也曾经试过,但无论怎么逃,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发现他在那里等着你!”
萧十一郎沉吟着,良久良久,目中突然射出了剑锋般的锋芒,盯着老人,缓缓道:“合我们四人之力,也许……”
朱衣老人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绿袍老人道:“这念头你连想都不能想!”
萧十—郎道:“为什么?”
朱衣老人道:“因为你只要有了这个念头,就会想法子去杀他!”
绿袍老人道:“只要你想杀他,结果就一定死在他手里!”
萧十一郎道:“可是……”
朱衣老人又打断了他的话,忽道:“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要来送你的?怕你走不动?你以为我们出来一次很容易?”
绿袍老人道:“我们来就是要你明白,你们这次能逃出来,全是运气,所以此后你只要活着一天,就离他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再不要动杀他的念头,否则,你就算还能活着,也会觉得生不如死。”
朱衣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就和我们一样,觉得生不如死。”
绿袍老人道:“若是别人落在他手中,必死无疑,但是你。……·他可能还会留着你,就像留着我们一样,他无聊时,就会拿你做对手来消遣。”
朱衣老人道:“因为他只有拿我们这种人作对手,才会多少觉得有点乐趣。”
绿袍老人道:“但我们却不愿你重蹈我们的覆撤,做他的玩偶,否则你是死是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朱衣老人目光遥视着窗外的远山;缓缓道:“我们已老了,已快死了,等我们死后,他别无对手可寻时,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缘袍老人目中闪着光,道:“那就是我们对他的报复!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就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报复的法子了!”
萧十一郎静静地听着,似已说不出话来。
马车突然停下,朱衣老人推开了车门,道:“走,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绿袍老人道:“你若敢再回来,就算他不杀你,我们也一定要你的命!”
前面,已是大道。【原著】
马车又已绝尘而去,一直不说一句话的连城璧突然开口道:“即便如此,他也是非杀不可。”
萧十—朗抬起头,又看到一行人马,自路那边蜿蜒而来。
是新娘子坐的花轿。
新郎官头戴金花,身穿蟒袍,骑着匹毛色纯白,全无杂色的高头大马,走在行列的最前面。
那张四四方方的脸,四四方方的嘴,不是杨开泰是谁?
连城璧看着杨开泰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连郎最年少,芳草妒春袍。
他骑着白马,带着花轿,去沈家庄迎娶他未来的妻子。
他和他的妻子相敬如宾。他给她最安逸的生活,却没有给她真正的爱情。
他也没有想到当自己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他也仍然不能给她爱情。
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别人的样子,总希望别人也在看他,总觉得别人也应该能分享他的快乐。
但这新郎官也不例外。他人虽坐在马上,一颗心却早已钻入花轿里,除了他的新娘子外,全世界所有的入他都没有放在心上、瞧在眼里。
因为这新娘他得来实在太不容易了。
为了她,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
为了她,他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多少斤。
他本来几乎已绝望,谁知她却忽然点了头。
“唉!女人的心。”
现在,受苦受难的日子总算已过去,她总算已是他的。
眼见花轿就要抬进门,新娘子就要进洞房了。
想到这里,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轻得好像要从马背上飘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
“唉!真是谢天谢地。”
八匹对子马,十六个吹鼓手后面,就是那顶八人抬的花轿。
轿帘当然是垂着的。
别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轿,最刁蛮、最调皮的女人也会变成呆子,动也不敢动,响也不敢响,甚至连放个屁都不敢,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忍着。
但这新娘子,却是例外。帘子居然被掀起了一线,新娘子居然躲在轿子里向外偷看。
萧十一郎刚抬起头,就看到帘子后面那双骨碌四面乱转的眼睛。
也忍不住觉得很好笑:“人还在花轿里,已憋不住了,以后那还得了?”
这样的新娘已经很少见了,谁知更少见的事情还在后头理!
轿帘突然掀起。
红绸衣、红绣鞋,满头凤冠霞披,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新娘子,竟突然从花轿里飞了出来。
萧十一郎也不禁怔住。
他再也想不到这新娘子竟飞到他面前,从红缎子衣袖里伸出了手,“啪”的一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银铃般娇笑道,“你这小王八蛋,这些日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几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再一听到这声音,他就好像真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吹鼓手、抬轿的、跟轿的,前前后后三四十个,也全都怔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那种情就好像嘴里刚被塞下个煮熟滚烫的鸡蛋。
新娘子娇笑着道:“我只不过擦了一斤多粉,你难道就认不出我是谁了?”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就算认不出,也猜得到的……世上除了风四娘外,哪里找得出第二个这样的新娘子?”
风四娘脸上的粉当然没有一斤,但至少也有三两。
这当然是喜娘们的杰作,据说有本事的喜娘不但能让黑姑娘“漂白”,还能将麻子姑娘脸上每个洞都填平。所以世上每个新娘子都很漂亮而且看来差不多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