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定钱不定钱,今天的酒是白喝了吗?你再提我就赶你出去啦。”俞远作势要轰我出去,我笑着走了出来,在外边对他胡乱拱手作别,就冒雨往公馆里去。
路我胡乱走的,花了不少冤枉时间,走了不少冤枉路,俞远的伞果然起不到什么作用,雨水前后夹击,我几乎全身湿透,就连脸上也落了不少雨点,实在狼狈。到了公馆,门上的人一见我,一片吃惊诧异,“哎呀呀!师爷你是上哪儿去了,老爷出去找你去了,你没遇上他吗?”
我一听,心里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忙问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门房说:“老爷回来不见师爷,便招了小的们去问,我们只见你出去了,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下雨之前师爷马回来了人没回来,老爷就开始慌了,便自己骑了马出去,眼看雨这么大了,人也不见回来呀。”
我又问,“是一个人出去的还是带着人?”
那人回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吩咐人。我听了暗骂,心说这吴继之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这时候却发懵起来了,自己一个人出去找人,南京城那么大,他去哪里找去!再说了,他不知道,我总是要回来的吗?!
门房还在说:“想着师爷回来了,老爷也快回来了,师爷先去换衣服吧,瞧着身......”
他后头说了什么,我都听不到了,因为我已经一转身奔进了雨里,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什么也不管就回房换衣服睡觉的话,那我跟吴继之就真的完全闹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他以真心对我,那我也以真心换真心就是。昨天的不愉快快忘掉,那些让他快娶亲的话,他若不喜欢听,我以后不说了就是,这样不言不语的冷局面,我是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白天热热闹闹的街道上此时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门房紧闭,呼啦哗啦的雨声中夹杂着几声犬吠,我举头四顾,不见继之的身影,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一人,冷意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那个默不作声为我当去寒风的身影,却不知道在哪里。
“吴继之!”
我大叫了一声,但这点声音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微不足道,我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好边走便喊他的名字,生怕他看不见我,还不敢往屋檐底下最黑暗的地方走,就怕他看不到我。
冻得麻木之后,豆大的雨打在身上也不是这么痛了,可还是没见到继之,夜变得更加黑了,路旁人家透出来的点点灯火,是我往前走的唯一依靠,今天倒霉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刚喝下不久的解忧杜康,也仿佛被雨水冲刷了干净,我不禁悲从中来。
“吴继之!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你听没听到啊吴继之!”我一直喊一直喊,却都听不到回应,我悲观地嘀咕道,“不会是也迷路了吧?”
不会不会,继之比我靠谱多了,我边猜测又边否定,耳边却似乎听到脚步声,我心说继之是骑马的啊,怎么声音不对,为了确保不错过,我便提高声音朝那边叫了一声。
“吴继之,是你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我也不是很确定,又叫了一声,“......继之?吴继之?是不是你啊?”
又没有了声音,我暗自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今天好大的胆子,居然直呼大哥的名字。”
低沉中带着沙哑,也不知道叫了我多少声,我才听到这个声音,眼睛就已经热了。我们在雨中两厢对立,一时间都没了言语,方才迫切的想找到他,等他真的站到我面前了,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心中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你的马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继之有片刻的怔愣,随之而来的就是哭笑不得,“你不问我怎么样,倒先问起马来,这是什么道理?”
我话一出口就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掌嘴,整个人尴尬起来,更是话都说不出了。继之见状叹了一声,“罢了,马受惊跑了,我就自己走着找了,我们也别傻淋着了,回去吧。”
他对昨日的事情一字不提,我想问他怎么想到要出来找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沉默地跟在他后边。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走在前边的继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调里,似乎有些颤抖。
“......我不回来能去哪儿?”我又是动容,又是好笑,招呼不打就出门的人是谁?昨晚面色不虞的人又是谁?难不成是我吗?
继之没说话,我无奈只好又说,“我只是出来逛逛,想买些南京土货......”
继之转身看了我一眼,一脸的不相信,我突然想到自己两手空空,那五十两银子还在怀里揣着,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暗暗叹了一声,“我不太认得路,最后只定了两件衣裳。”
继之这才点点头,我松了口气,心说这茬儿应该算是过去了。我们到了公馆,各自去换了衣服,我洗澡回来的时候,继之已经在书房里了,桌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姜汤?”我凑过去闻了闻,问他。
继之扬扬下巴,道:“喝了。”
我端起来送到嘴边,想到又问他,“大哥喝了没有?”
“喝你的,我早就喝了。”继之笑了笑。
我一口喝干了姜汤,才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继之坐在了书案后边,我只好在我的床榻上坐了下来,拿块儿布巾擦着头发。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说,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正愁该怎么开口,继之突然过来摸了摸我半边光脑袋,沉声道:“扎手了。”
“嗯?是吗?”我也摸了一把,新生的头发长出来一点点,确实有些扎手了。我的头好像是在家的时候刮的,来南京这么长时间都没刮过。
这个话题打破了我们之间僵硬的气氛,继之站起来道:“等我去拿刮刀来,我帮你刮干净。”
“哎哎,”我忙拉住他,“怎敢劳烦大哥,我不去管它的,就让它长出来吧。”
继之被我逗笑了,“长出来成什么样子!”
“哈哈,”我也笑了,“大哥舞文弄墨的手怎么弄能刮刀呢,先不管这个,兄弟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呢!”
继之对我没法,只好重新坐下来,我便将今日看到那个女子的事情说了,最后我说,“那女子的轿子最后抬进了一个叫汪公馆的府里,也不知道是哪个的公馆,大哥知道同寅里有哪个姓汪的吗?”
继之听了我一席话,凝神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我知道是谁了,你也不必查了,反正没两天他就要走了。”
“哦?是个甚么人?”
我忙将身子凑上前去问,继之见我光着脚坐在床上,过来把窗子关了才道:“就是你说的那个毕镜江咯。”
我道:“这又怎么说呢?”
继之没有回到椅子去,而是直接在我旁边坐下,我往里移了一点位置给他,他索性也脱了鞋子盘坐上来。
“你前日不是说他给述农送礼吗,那时候我就怀疑他了,你说的这个汪公馆,是督暑的文案委员汪子存的住馆,那毕镜江的一个妹妹被子存娶回去作个妾室,因向藩台荐了他,他那样的人,藩台能让他做什么事嘛,于是又荐给了我,我不好推了,只好给他几个干脩吊着。前几日子存得了消息,改任芜湖电报局总办,他恐怕子存走了不带他去,便想着去巴结述农,让述农去给他说说好话。”
这倒奇怪了,我忙问,“怎么会想到要巴结述农呢?”
继之道:“述农恐怕没有同你说过,他在南京的差使,就是汪子存荐的,因他父亲跟子存有个什么交情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述农不知道毕镜江与汪子存的关系,也不知道他要调走了,所以毕镜江才在他那里碰了壁。他眼看述农这条路行不通,便想到巴结他妹妹,可惜又没有钱买什么好东西,就只好偷一个了。”
“这人真是奇怪,不先去求妹妹,倒来巴结述农,难不成述农看起来比较好说话不成?”
“这个到是了,”继之笑了笑,“你瞧着述农那个样子,可不是一副软和书生的模样,就算发起脾气来也是带着笑的,不就是好说话的样子么。”
这话有些道理的,我看述农平日里确实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脾气。
“这么的话,想来没几天他就要走了,那不必追究也罢,只是大哥的东西就找不会来了。”
继之不甚在意的道:“我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把东西追回来的,何必去找他麻烦,好在他人也要走了的。”
我突然想到那日出门碰见毕镜江醉醺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妹子那里也走不通,因为也不是很确定,便没有跟继之提起。
说话间继之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一声,这还真是件听所未听的事情,我忍笑道:“大哥饿了吗?”
继之平日里都是一副肃整的样子,突然这么一下让他脸上有些尴尬之色,便说:“方才不觉,这才想起来,今日还不曾吃晚饭。”
我本来想打趣两句,但想到他没吃饭的原因,却打趣不起来了,不由叹了口气,“让厨房开些饭来吧,今日是兄弟的错,下次不会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