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浪感觉棺材一轻,被人抬了起来。
摇摇晃晃,像是坐轿子似的,若不是背后又冷又冷,倒真可以躺在里边儿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觉。
前一段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四人的足音与喘息。
一刻钟后,沈浪突然感觉棺材的摇晃变得剧烈了几分,看样子应是来到了石窟之外。
风雪呼啸,传入棺内削弱不少,宛如女子低诉,呜呜咽咽。伴着铁索运转的轰鸣,仓啷仓啷……
抬棺材的四人轻轻吐了一口气,终于松快了起来。
老大低沉浑厚的声音道:“二秃子、三眼儿、四憋子,你们听,风波亭动了。”
“不知道启动风波亭的人,如今行到哪里?”
二秃子哑着嗓子,嘎嘎笑道:“甭管他们走到哪里,绝对没我们快。”
“咱们人都不消过去,只需把棺材挂上,‘刺溜’往前一送,眨眼就到了,那慢吞吞的亭子能比上吗?”
沈浪正思索着“怎么‘刺溜’往前一送”,摇摇晃晃的棺材突然停了。
一个不知是三眼儿,还是四瘪子的声音,道:“到了。”
四人所到之处同样是一座断崖,不过比风波亭的那座狭窄太多,只容得下两人站立。
断崖上也挂有一条长龙似的铁索,一枚人头大小的青色铁环套在锁链上,牵着两枚寒光闪闪的勾爪。
三眼儿与四瘪子将鬼老九的棺木,从肩上卸下。
独龙棍从绳套里抽去,“哐当”两声拉下勾爪,一首一尾地扣在两个绳结上。
棺材被钩爪拉起,凌空悬挂于铁索。
两人扶住棺尾,一声沉喝,并立向前一推。
“哗啦”一声,棺材瞬间滑出断崖,如同长出双翼,凭虚御风,须臾消失在苍白的雪幕里。
两人退后,换老大和老二扛着沈浪的棺木上前。
“嘭”的一声,棺材落地。
却好半晌都没有等到两人从铁索上拉下勾爪。
老大一屁股坐在棺盖上,翘着腿,道:“老二呀,你说対崖有什么好,为什么活人也想去,死人也想去?”
二秃子道:“活人想去,是听说那边儿有泼天的财宝,随便抓几样都能一飞冲天。死人想去,自然是因为那里是葬尸的坟场。”
老大道:“这么说,対崖是人人都有去的理由,人人也都去得?”
二秃子笑着摇摇头,道:“这天底下无论是活人、死人,甚至连人都不是,只要摸着了门路,都可去得。但偏偏有一个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是去不得。”
老大道:“什么人?”
二秃子道:“沈浪。”
老大道:“为何独独他去不得?”
二秃子笑嘻嘻道:“因为那是尸公爷与人皮娘娘的旨意。”
“两位仁心仁德,不忍让沈浪亲眼见到自己的朋友受尽□□而死,因而命我等早早送沈浪超脱。”
老大伸手拍了拍身下棺材,道:“沈大侠,你也听到了,不是哥几个想要你的性命。”
“尸公爷与人皮娘娘的旨意,在下几个蝼蚁之辈,违逆不得。”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死不瞑目,化为厉鬼,便找他们偿命吧。”
“得罪了!”
说罢,翻身落地,一脚踢出,棺材飞至崖外,直直地往崖底坠去。
渊中云雾澹澹,皑雪茫茫,沈浪的棺木像是掷入深潭中的石子,须臾沉底,徒留云波荡漾。
第96章 观音龛(二十二)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结成一张雪白的帘帐,遮月迎风。
轰隆隆——
轰鸣宛如闷雷滚落,一架漆黑的棺木破雪而出。
滑至对崖,与铁索尽头之物相撞,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陡然停住。
接着“嘭”的一声,棺盖一股力劲掀飞,跌入深崖。
沈浪从棺材中坐起,揉了揉额头,突然的撞击令他有些晕眩。
抬头望向茫茫无边的対崖,静待片刻,并未等到下一口棺材到来的迹象。
喃喃道:“果然那四人有问题。”
“还好曾与方先生约定,交换两口棺材的棺盖。”
敛目回身,铁索的尽头还挂有四口棺材,不知是何时送往此地的。显然,收尸之人颇为懒惰,还没有人死的勤快。
他纵身一跃,足踏四口棺材连成的“悬棺桥”,攀上崖顶。
一派颓然之景,荒石冷雪,衰草连天。
沈浪沿着崖边一片干黄的草地,走到尽头,寻到了千佛殿与牵引风波亭的铁索。
崖前,两根绷的笔直的铁索,像是拉船的纤夫,吭哧吭哧地将风波亭拖拽而来。
沈浪立于崖边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反身向千佛殿走去。
破旧门扉上锁生绿锈,他并未以武力破开。
摸着下巴想了想,忽地拔地而起,飞身上房。
屋顶上的瓦片破破烂烂,堆积着白雪与杂草,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只要再加上一只松鼠便会崩塌,而沈浪却轻盈得宛如一只云雀,走的稳稳当当。
来到屋顶的后半段,沈浪发现一个一人大小的窟窿,微微一笑,纵身跃入,轻落于房梁之上。
甫一进入,熏人的佛香扑面而来,呛的他轻轻一咳。
屏息一观,见自己身处之处恰好对着一口枯井,井中焚香袅袅,灰白的烟雾演化成形形□□的浮影,变幻不定,光怪陆离。
眼睛往右一扫,瞧见一座金碧辉煌的神龛。
沈浪微微一怔,眉毛一挑,再度从窟窿跃至屋顶。
一步一步向后走去,用双脚丈量从窟窿到屋檐的长度。
足有二十五步。
而殿内的枯井到神龛的距离,在他目测看来,仅仅只有十余步。
剩下的十余步去了哪里?
沈浪微微一笑,必是有人用那神龛伪装墙壁,搁出了一间密室呀。
忽然耳尖一动,闻见不少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朝着佛殿聚拢。
沈浪探手揭开密室顶上的瓦片,缩了进去。
旋即微微一怔,落足之地竟是一坐金山银海。
侧身一看,风貌不减的楚秋词正冲他含情而笑,三十六只玉手中经卷流光,宝兵生辉。
沈浪呆了呆,然后含笑同“楚秋词”拱手道:“张夫人,恕在下孟浪了。”
说罢,刨开金银,沉身入底。
想起了悟的提醒,运用龟息之术,陷入沉眠,待三刻三分之后,自然苏醒。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与王怜花并肩坐在树上。
他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唇角,吹起一只家乡的曲子。
绯衣的公子靠在他身上,拖着下巴,遥望夕阳沉入大地。
他忽然开口:“沈浪,如果我要渡海,去寻蓬莱仙洲。”
沈浪停了吹奏,想也没想地笑道:“我会化为云帆,助你乘风破浪。”
“如果我要登高揽月,摘取九星。”
“我会化作鲲鹏,载你扶摇而上。”
王怜花蓦然回头而顾,笑问道:“若是我要称霸武林,血洗江湖。”
沈浪微微一怔,伸手揉乱他的一头软发。
笑道:“那我只能将你锁在身边,成为你的牢头与囚笼。”
王怜花弯了弯眉眼,俯身揽住他的脖子,一吻落于唇角。
“记着你的话……”
身影像是清晨竹叶上露珠,在熹光下渐渐消融。
沈浪心中一悸,猛然睁眼:“怜花!”
第97章 观音龛(二十三)
“怜花,方才我梦见你了。”
沈浪忆起梦中的情形,揉上了王怜花的头发。
发丝纤细而柔软,多揉几下,会有几根细碎的顶发,蜷曲着翘起来。
王怜花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活像一只被太阳晒软了骨头,缩在沈浪怀中躲懒大猫。
沈浪摇头失笑,道:“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样的梦?”
“美梦,还是噩梦?”
王怜花挑开一只眼皮,意态慵懒道:“没什么可好奇的。”
“有我在的梦,只能是美梦呀。”
沈浪忍不住低笑出声,这样理所当然的自信,真不愧是他王怜花。
两人的说笑,并未缓和殿中紧张阴郁的氛围。
被无视的任萍踪,在冰冷的石地上像是无足之虫一般缓缓蠕动着,犹不甘心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沈浪叹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任兄,竟然会是人皮女。”
“而那尸杀手,却是……”
拇指抵住剑镗向上一推,寒光乍泄,半截剑身破鞘而出。
一声金石交鸣,稳稳架住从身侧袭来的一柄长剑。
目及此剑,沈浪心生古怪之感。
比起一般剑长三尺,这柄剑足有五尺之长,而被格挡住后,剑身竟发出一阵“咔咔”之声,像是即将崩碎一般,现出无数裂纹。
然而诡异的是,那些裂纹宛如精心雕琢其上似的,太过细密与规整。
沈浪瞳孔一缩,托着王怜花疾步后跃。
与此同时,被挡下的长剑,竟然化作一条银色的长鞭,卷起一线疾影,向沈浪追逐而来。
鞭势极快,好似突袭的毒蛇,尖锐鞭尾如同毒蝎的尾勾,擦着沈浪面庞划过,白皙的面容上现出一道浅红的伤痕。
执鞭之人右手一振,长鞭翻卷而回,一阵嗡鸣过后,又变成一柄细长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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