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碧穹如同僵住了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手中紧握的断刀缓缓地放下。
在方才的拼杀中,如同岩壁一般坚毅,如同铁塔一般刚强的“铁胆狮心”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气力,慢慢干瘪下去。
少女步履轻盈,一步一步向赵碧穹走来。
赵碧穹清楚地看到,她一动一止间,在关节上一紧一松的丝线。
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她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纪。
他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被人亵渎的尸体。
可是……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他默立原地,一动不动。
薄纱下点了胭脂的红唇微微张开,那口型在无声地呼唤着。
——爹。
赵碧穹仍是一动不动。
但若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便会发现这个坚若磐石的男人竟然默默地流着泪。
他喉头干哑道:“碧梳……小梳子……”
赵碧梳微笑着展开双臂。
那双纤细洁白的手臂被人截取了一半,只留下臂膀。
两柄寒光闪闪的镰刃插在浑圆的残肢上。
幽白的刀面倒映着少女鲜艳的笑容。
残酷而凄厉。
赵碧穹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化成一尊石像。
他任由死去的女儿,用那双臂膀,紧紧地拥抱他……
一刀闪过,牵引在赵碧梳身上的丝线尽数斩断。
赵碧穹惊慌失措地伸手,将倒下的赵碧梳搂入怀中。
一个高瘦的人影立于赵碧穹身后。
赵碧穹颤巍巍地坐倒在地,抚摸着怀中女儿的头发,轻声道:“七儿,如今我只有你了。”
云出岫道:“是啊,你只有我了。”
说着半跪在地,从背后拥抱了赵碧穹,力道之大,似乎要将他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冰冷的刀锋抵在赵碧穹喉间,一个同样冰冷的吻落于他的后颈。
云出岫含笑轻叹:“终于,只剩下我了。”
第106章 枯荣谷与锁龙井(六)
王怜花托着槿娘子的头颅,低头凝望着她,心神有些恍惚,好似他身处之地并非诡秘的尸林,而是回到了一年前,洛阳城的颐芳斋顶,那座巍峨高筑天台之上。
那夜,雷声隆隆,炸的人惊心肉跳,暴雨如瀑,似乎要将高台冲垮。
垫在地上的青席被雨水泡的泛白,木几上敞口瓷盘中的菡萏被风雨摧折,残瓣零落。
他掐着槿娘子的脖子,将人压倒在积雨中。
如瀑的墨发被雨水湿透,纠结成股,黏在脖颈与额头。绯色的衣衫被雨水浸的发暗,服帖在身躯上,勾勒出矫健的轮廓。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睫羽,滴落在槿娘子的面孔上。
槿娘子苍白的面容上含着笑,竟显露出一丝宁静祥和。
王怜花不解,不懂。
这个女人本是他的人,他给了她锦衣玉食,明珠广夏,是他将她从一名卑贱的□□捧成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本该感恩戴德,为自己效死命,却为了保住颐芳斋那群贱婢的性命给他下毒!
一方是恩主,一方是姐妹,本该是两难之选,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姐妹,只因为她们更加柔弱,不得呵护便不能存活。
良心,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只为弱者垂顾,强者便活该承受更多?
王怜花不懂槿娘子的这种痴蠢,就像他有时不懂沈浪的选择。
背主之人不值得怜惜,但王怜花并未一刀结果了她。对于将死之人,他总会展露出一点稀薄的仁慈与宽容。
王怜花道:“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
槿娘子笑了笑,微微启唇,想要说点什么。
突然,面色一变,痛苦像是枯朽的藤蔓蜿蜒攀爬,令那张清丽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
手捂着腹部,难过地弓起腰身。像是被抛上河岸的鱼儿,在窒息中痉挛。
苍白的双唇剧烈开阖,竭力想告诉王怜花一些话,然而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掐住她的脖子,在痛苦的挣扎中,没能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王怜花眉峰紧蹙,手探进她湿透的衣衫,摸上她的腹部。
竟在那腻滑的皮肉上摸到一道粗糙的伤口,从乳下一直延伸到肚脐。
一个方形的硬块埋藏在皮肉之下。
这是……
神色猛然一变,他飞速后避。
与此同时,槿娘子腹中响起一声“咔嗒”,极轻极微,不比她的心跳大上一分。
轰——胸腹炸开,腾起蒙蒙血雾,毒砂破雾而出,飚溅四射。
王怜花避之不及,瞬间展开铁扇挡于面前。
毒砂掠过,宛如血红的霜晶覆盖于扇面,将泠泠幽芒染成一片鲜红。
王怜花缓缓放下铁扇,沉黑的瞳眸定定地凝望着槿娘子几乎断成两截的尸体。
须臾,伸手拉下衣襟,血红的细孔密密麻麻地布满半边脖颈至锁骨的皮肉,像是一片殷红的花朵开在他的颈间。
暗红毒血缓缓淌落,指尖挑抹一点送至唇边,舌头轻轻一舔。
双眸微阖,似是在细致地品味着什么。
豁然睁眼,眸中戾光骇然。
“是冰魄蟾……哈……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时隔一年的怒吼,仿佛仍在耳畔回荡,王怜花松手,任由槿娘子尸体制成的尸傀倒在地上。
他走到那几个被拦腰斩断美人尸傀前面,探手将面纱一一揭开。
果不其然,都是老熟人——颐芳斋的姑娘们。
槿娘子为她们能活命,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将他王怜花一同拖下水。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
王怜花扭头对槿娘子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那人。”
“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吝啬鬼,想要从他手中获取什么,终究要付出的更多。”
为了物尽其用——你死了,她们也不能活。
王怜花索性席地而坐,想同久别重逢的槿娘子多聊几句——尽管她是一个死人。
忽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极为恭敬地同他抱拳一礼。
王怜花抬头看向他。
黑衣人伸手掀起面罩,露出下半张脸。
嘴唇一动,道:公子。
纯以口型传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是独属于王怜花与乔武义之间的传讯者,既聋又哑,还不识字,比常人更能保守秘密。
王怜花同样以唇语道:何事?
黑衣人道:乔大人遣小人提醒您,您的所余时间不多。
那位大人正在失去耐心。
若在明日傍晚前未能成功,您将在与那位大人的赌约上输掉所有筹码,一败涂地。
王怜花目光一闪,懊恼地一捶掌心,仿佛这么一件大事,却才刚刚想起。
笑道:哎呀,这提醒来的真妙。
他不说,我便要忘到九霄云外了。
说罢,伸手摊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微微一怔,道:您这是?
王怜花笑道:上回我拿了乔武义的钱摆宴做东,他这番提醒,是在变着法儿地催我还酒钱呢。
闻言,黑衣人呆了呆,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一件关乎生死命数的大事,怎会同酒钱扯到一处?
木讷地将怀中钱袋递出。
王怜花接过钱袋塞进怀里,转起离去。
留下黑衣人呆立片刻,默默想了一会——这钱,公子会还给我吗?
随后,宛如影子一般溶入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怕大家忘记了乔武义是谁,所以特别提醒一下:
乔武义是出现在《第一回·美人头》中,那个混入张家酒宴同孙子仲和雁停云坐一桌,棺材脸不爱说话的狼头刀,通过王怜花的话可以知道他是孙子仲的徒弟,后来他在王公子表明身份的那一章,勒死了孙子仲。
随后又在《第二回·傀儡戏》的最后一章出现,他在屋顶上向王公子表白说“您便是我的主人。”,然后被王公子威吓了一番,还被他逼着请吃了一顿饭。
——王公子所言要还乔武义的酒钱,便是指这件事情。
第107章 枯荣谷与锁龙井(七)
观音一锤卷风龙,一枪似电突;时而落刀如急雨,时而响鞭似雷鸣。
三十六只手臂轮番上阵,令沈浪觉得好似在同时遭遇十数人的围攻,攻势迅猛如火,变幻莫测。
一道清光现于头顶,沈浪侧身一闪,黄铜大锤擦着他的衣袍砸下,轰隆一声,扬起漫天尘沙。
一击未中,观音欲抬手再接一击。
沈浪右手瞬出,合拢扇子重重点在观音的手腕上,“嘭”的一声,铜锤再度落地。
与此同时,铁扇展开,宛如灵蛇一般,顺着观音手臂游走而上,直抵肩膀,所过之处,连接于腕、肘、肩等左身各大关节的丝线尽数崩断。
观音半边身子微微一沉,便要垮塌。
黑袍人手指一弹,盘绕在指尖的丝线瞬间抛出,仿佛被神仙牵引着,眨眼系于观音的半边身子上,将垮下的娇躯重新拽起。
双手之灵巧,动作之迅捷,世间罕见。
沈浪收扇于胸前,不禁笑赞道:“好一双妙手!”
那副纯然为对方赞叹的模样,仿佛丝毫不觉敌人的强大便是自己的危机。
黑袍人似是很享用沈浪夸奖,一阵摇头晃脑,脸上的“死”字又变成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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