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哥是说,最擅进攻的这批人?”
“不错。”沈骁点头,手指所向落在沙盘图上南屏山西面,苍山洱海的方位,“给你三十日时间,打通下路,将大理山城、千岩关里的兵力和物资,带来南屏山。”
“是!”
顾临狠劲儿地朗声应下了这道军令,沈骁这是将恶人的生命线都押在了他身上。平日里总爱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如今挺直了腰板一下子变得可靠起来,“骁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不负你所托!”
后来顾临便退出了营帐准备收拾行装去了,沈骁双手撑在沙盘图上,对着沙盘图发呆一般,寂静了好一阵,又被一旁陆劫的声音提醒,这才注意到原来邵横戈还留在帐子里头。
“是还有什么事么?”沈骁嗓音里已然听得出几分疲累的声色。
邵横戈点头,走上前来,将原先握在手中的信纸交到了沈骁手里。沈骁不解,便将褶皱的信纸展开来就着烛火看,起先只是紧蹙着眉头,随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铁青。
陆劫扫了一眼,见那信纸上写着的,却是“天璇影已命人追杀叶君虔”这几个字。
“这信是谁送来的?”沈骁沉声问道。
邵横戈摇摇头,“并不知是谁,末将回营之时便见得这信被人用银镖钉在主帐门帘。”
“带我去看看。”
“是。”
邵横戈应声带着沈骁与陆劫出了帐子,只停在门口处,抬手指向门帘顶的一处破损,“正是这里。”
陆劫望着那破损处,眉心稍许曲起一点弧度来,立刻平复了,许是心里想到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不是托人报信而是用这种方法,那便是传信人不便现身,极有可能是浩气的。送来叶君虔的消息,莫非是洛白鸿?沈骁念及于此,眯起眼睛细细观察这被银镖撕裂的缺口,又回过身去,目光扫过周围地形——江畔营地四处平坦,唯一可以遮掩身形的也就只有东侧疏林。只是疏林离此地的距离已然很远,那人竟做到不动声色将信钉在沈骁主帐门帘上,如此精准而静默的镖法,洛白鸿决计是没有的。
那会是谁?
沈骁没了头绪,事关叶君虔安危又让他不得不多留心一眼,眼下这只能先问清这信里内容真伪,便开口问邵横戈,“确认过天璇影那边的动向么?”
“派去查探的下属已来禀报,的确是有浩气的人往昆仑方向去了。”邵横戈应声,给出答案已经非常明确,天璇影要追杀叶君虔是真的。
若叶君虔还像先前那般剑术凌人倒还好说,偏偏此刻叶君虔的修为已经损耗了大半,揪其缘由,便是为了替他来养那饮血虫。
沈骁将那信纸握在手里重新叠好,也并不再问话,长呼出的热气化开在秋夜的寒意中。他背过身,伸手拂开门帘,孤身又走入主帐中去,他沉默地就像是铁石一样,任在门外的两人却都懂得,如今的现状是如何让他坐立不安。
难题,困窘,一个接一个地袭来。于恶人局势,如今他进不得,更退不得;于叶君虔,他又放不下,护不紧。
但这两面的僵局,他又必须选择一条路走,浩气守军不会给他犹豫的时机,天璇影也不会等他踟蹰不前。
昆仑,南屏山,一个地处极北严寒逼人,一个位于南方水土富饶之地。快马加鞭,穿越千山万水连夜赶到另一边去,是十多天的脚程。
小遥峰独居这昆仑最偏的一角,孤立于那风刀霜剑之外,四季如春,又生满奇珍异草,灵物栖息,无人扰乱,的确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只是,这里静的有些清冷了。
沈骁不在他身旁,纵使裴鬼卿时常会同他闲聊,他仍是觉得太过孤寂。离了沈骁,便像是置身于黑夜里与外界的光亮隔绝,原本眼前的繁华美景霎时哑然失色。
裴鬼卿去煎药了。叶君虔站在小池畔,扶着身旁树木,低头望着池水倒映出的自己。
沈骁仍是执意要在那武王城之战后送他离开阵营,如此,往后他该怎么办呢?每每到这一问处,他又忽然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所能预见的,只有无边的空虚,乃至是空洞。
也许是这里太过宁静,鸟鸣,微风,一切声音他都听得清晰,包括那隐隐约约的马蹄之声。
叶君虔一怔,启唇,回望那马蹄声所传来的方向,远远的黑影与沈骁那身黑色长麾有几分相似,叶君虔定了神,再细看,却又发现那人并不是沈骁,而是一名玄甲苍云弟子,身后也跟来几名雪魔武卫。
“叶少爷。”
那苍云弟子与身后的武卫翻身跳下马来,向他抱拳行了礼,面孔竟是熟人。
“邵尉官?”叶君虔有几分疑惑,便走上前去,“为何您会现身于此?”
邵横戈便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在南屏山时,我等收到人报信,天璇影在派人追杀您,沈将放心不下,便命我等前来,护您周全。”
“……”
叶君虔微微蹙眉,像是在忖度什么。邵横戈便又补充了一句,“少爷放心,马蹄踪迹已命人掩盖。”
“并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些。”叶君虔这才开口,抬起头来正视着邵横戈与几位武卫,声音稍提了一些,却是分析一般,“天璇影要追杀我,按沈骁性格,他必亲自前来,或是分来一队人马,而如今他身为主将无法脱身,被命来护卫的只是邵尉官与诸位武卫。”
“少爷信不过我等么?”
却见叶君虔合眼摇了摇头,听他继续说道,“并非信不过,相反,我与沈骁都极其信任邵尉。恶人谷中,除开首领、陆劫、顾临、出云师兄等主将之外,沈骁最亲信的人便是你们几位。”
邵横戈听叶君虔的话,又是陷入疑惑里去,“少爷的意思是?”
“他将你们派来,是信任你们,他只派你们前来,那想必便是——南屏山的战况,已经陷入相当艰难的困局,容不得他再多分余力。”
便像是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亲眼见到了一样,叶君虔将沈骁心思猜的彻底,又丝毫不差。说话时的声音,也沉稳得没有半点不敢确认的地方,神色亦冷静非常。
沈骁的想法和苦衷,纵相隔万里也瞒不过他。
邵横戈望着叶君虔,本抿唇沉默着的,终于是缓缓点头承认了,低声应答,“少爷猜的不错……南屏山战况……已然相当不容乐观。”
“具体如何?且与我说说。”叶君虔追问道。
邵横戈口中流出一丝叹息来,话语之中,更是沉重的像压上了千斤山石一样。“唐先生牺牲,情报网崩塌;陆先生身负重伤,前线独有沈将一人在指挥;十几日前,我们中路的粮草,也被浩气烧了,军中现在依然是物资匮乏的情况……沈将现在带人撑在江畔那一带,进退两难……”
☆、七十九
“随我冲上前来!”
沈骁朗声下令,一马当先,提枪突来,战马扬蹄而啸,登时拦住对方去路。身后恶人同袍紧随而上,血红色戎装连作一片,阵型远看就似尖刀,横穿入浩气长列之中,不消片刻,便将浩气队伍截了两半。
前头的洛白鸿狠嗤一声,将来惑敌的那位动作困了一刻,便趁机回头往队列后头飞身而去,直在交锋线上,正面对上沈骁,“前排掉头,两边包夹恶人!”
来围攻自己的人渐多了起来,他牵住缰绳,手腕在枪杆发力,锋芒所划出长弧正如火龙乱舞,将一众小卒纷纷杀退,只余洛白鸿一剑清辉与他过招。
“恶人阵型收紧,莫要放跑一个浩气出这南屏山!”
“可恨……!”
攥紧的拳头狠狠锤在沙盘图上,洛白鸿正紧咬着牙关逼自己冷静下来,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心底怒气——浩气每一次与恶人正面交战,必定是血战,原以为此次必定能得手,却实在没料到,沈骁猜到了他这一步棋。
站在一旁的藏剑少年被洛白鸿这一记吓了一跳,心想着恐是事态严重,只得张口劝道,“洛师叔,消消气。”
“顾临一军人马往苍山洱海而去,浩气盟的大军却被拦在南屏山,如此大理山城和千岩关两座据点归恶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洛白鸿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身边的藏剑少年,“霜尽,浩气盟里师傅的旧部,仍旧是不肯来支援么?”
叶霜尽垂下头,失落又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好容易截断恶人后方供应,要是他们也在这,就有足够余力分兵去灭了往下路去的那小东都狼。”郭酹话落,颇为轻蔑地笑了一声,冷嘲热讽着在浩气盟里的那些人去,“这群缩头乌龟真有意思,有本事要争抢沈骁的人头,真打起来却没本事来支援武王城。”
洛白鸿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骂不得郭酹,只好轻叹一句,“罢了,你也少说两句吧。我承认我兵法造诣差沈骁一大截,若是我再厉害些,局面也不至于这样。”
“洛师叔别灰心!”
少年稚嫩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洛白鸿回头,见叶霜尽神色严肃,目光却明亮地很。
“战场千军万马,绝不是只让师叔一人拼命的!霜尽虽然还没什么用处,但我等都愿助师叔一臂之力,誓死共同守卫武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