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田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女性乾元。
南田的家族并不显赫。
他的祖父是一个平民,因为要强的曾祖母是一名武士的女儿,所以她变卖了所有的产业供祖父读书一直进入军队,然后性别为中庸的祖父在日俄战争里立下了军功,并且靠着从当时战争的主战场——中国的东北搜刮的一些财务,回到家乡买了田地和房屋。
南田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迹的。
祖父原本与一名开杂货店的商人的女儿相爱,但是强势的曾祖母拆散了两人,为祖父买了一个坤泽——一个朝鲜的坤泽,因为一个日本的坤泽仍旧超出南田家的能力。
祖父与一个根本不会说日本话的坤泽就这样生活了很多年,陌生人一样的两人,几乎难以称之为夫妻。
南田的父亲是入赘的,作为一名乾元,入赘到南田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对方家族的没落,第二个原因便是南田的母父是一个坤泽。
没错,生下南田的人是一个男性坤泽,他生下了南田洋子和她的弟弟。
如果南田洋子能够分化为坤泽,而他的弟弟能分化成乾元,一切都很完美,那么曾祖母曾经的期望——让南田家族重归武士贵族阶层的愿望将会成真。
可惜,南田洋子分化成了乾元,她的弟弟分化成了坤泽。
女性乾元在各个方面都与男性乾元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生育率很低,即使没有西方最新的科学研究,传统的风俗也是默认女性乾元有后代比男性乾元更加艰难,而以南田家的财力,是没法子同时支撑为南田洋子迎娶一位坤泽和为弟弟再招赘一个乾元的支出的,那么如果二选一,有可能拿出大半家产给南田迎娶坤泽也不能为南田家留后的这个选项,必然要被家族舍弃。
祖父为了南田家,舍弃了一生的幸福,那么现在轮到南田做出牺牲了。
然而,屈辱,作为一个乾元,一个强大的有强烈的领地意识的乾元,却要容忍家族招赘另一个乾元来继承南田家,自己作为一个乾元,南田家唯一的乾元,竟是要被剥夺掉继承权。
难以忍受这一切的南田选择了和祖父一样的路,她参军了,主动参军,因为她想改变命运,而有着这样想法的她比常人都要拼命得多,在祖父旧交藤田的照顾下,加之搏命换回来的战功,南田步步高升,成为了军中强硬派人物的代表。
而在异国他乡搏命的南田也发现,在朝鲜、在中国,得到坤泽并没有在日本那么艰难——因为在这里,日本人是战胜者,但是……许是因为祖父与祖母一生相敬如冰的生活给了南田太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因为非上层贵族出身靠自己实力打拼上来的南田本性中的高傲,使得她没有放纵自己。
说来也许可笑,她心中有着那么一丝隐秘的期望,她想找一个能与她交流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坤泽。
即使不相爱,可是好歹能够交流,哪怕不相爱,可是最低限度也能够交流。
南田有时候会想,幼时的记忆对她影响也许比想象的更大,在战场上搏命舔血都未曾畏惧的她,竟是会有几分畏惧如祖父和祖母那样的生活——相对无言一生的生活。
也许南田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天在周公馆闻到阿诚身上那一丝隐秘的香韵时,她下意识的向汪曼春隐瞒了阿诚是个坤泽的信息,倒是因为什么。
76号的舞会上,看着明楼命令阿诚来和自己跳舞,南田洋子那向来僵硬的像块石头的头,微微侧了下,心中在对明楼划过一丝不屑的同时,南田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向来冷硬的眉梢和嘴角,有了微微的上挑,那是浅浅的愉悦的弧度。
看着阿诚仿佛带着一重面具一样假笑着和自己得体的在舞池中慢悠悠的踩着舞步,南田嘴角愉悦的弧度又放大了些许,扫了眼在吧台旁和汪曼春调情的明楼,南田道:“阿诚先生不觉得委屈吗?”
阿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那副客气礼貌的假面具又牢牢的挂在脸上,道:“不牢南田科长费心。”
听到这话,南田突地凑近阿诚的耳侧,轻声道:“如果阿诚先生对目前的状况不是十分满意,我可以帮阿诚先生摆脱现状。”
靠得近了,那些像家乡院子里池塘里的睡莲的香气就更加分明了些,随着她的靠近,说话时吞吐的气息喷在阿诚的颈侧这块离坤泽的腺体如此近的地方,乾元的信息素侵染得阿诚一个哆嗦,耳朵脖颈立刻都泛红了,然后被乾元的信息素刺激之下,香韵的气味更浓郁的释放出来。
可惜,如果不是被明楼标记了,此时阿诚的香韵应该更浓郁,而不是寡淡到她靠近腺体才能闻到。
看着阿诚那很可爱的泛红了的耳垂,南田忍不住叹息道:“明先生怎么舍得,怎么放心阿诚先生出来与别的乾元打交道。”
话说到这里,阿诚脸上一直维持着的客道礼貌的微笑似乎终于维持不下去了,笑容收敛,阿诚那对很有神采的眼睛似乎变得晦暗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变得晦暗难明,良久,阿诚的声音带着几分木然的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南田心中一跳,阿诚眼下这样的表情,让她不由的想到了几天前她与肖家现在的当家肖锐的谈话。
被叫到她的办公室,冷汗直冒一直用手绢擦汗的肖锐被她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一些讯息:
“阿诚从小就和明家熟悉,和明楼、明台的感情很好。”
……
“明楼和阿诚,没听说啊,明楼就是拿阿诚当弟弟吧。”
……
“别别别,我想想,我再想想,啊,那个明楼和阿诚……有一年在南京,就是明楼和汪曼春谈恋爱的那一年,似乎上海滩有些风言风语,说那时候明楼似乎和阿诚也有些不清不楚……阿诚和我说过,他替明镜去看着明楼的,后来……哎,这比较复杂。”
……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是真不知道!我真不能确定!……别别别,我说!……我记得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几年前,明楼去重庆任职前曾经说过,他和阿诚要结婚了,可是后来明楼就离开上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就没下文了。”
……
从日本上海情报站的旧纸堆记录里,南田翻到了一条过去上海情报站一个代号叫做孤狼的后来反叛的间谍的报告,那里份报告里说,明家大少爷□□了一个明家仆人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属性是坤泽。
这条不清不楚的报告并没有得到当时情报站的足够重视,毕竟,大家族大少爷对仆人的孩子,还是属性为坤泽的孩子做了些过分的事情,别说是在中国,在日本也是常见,况且,后来这代号为孤狼的间谍的叛逃,也使得这条在叛逃前送上来的报告的可信性备受质疑。
此时此刻,结合肖锐和孤狼的那份旧报,还有阿诚眼前的神情,南田心中有了一个隐秘的猜测——明楼因为阿诚将他与汪曼春恋爱的事情透露给了明镜,迁怒于阿诚,所以强行标记了阿诚。
☆、第 62 章
知道南田已经朝着自己要的方向误会过去了,阿诚点到即止,突地转换话题,道:“明先生最近对汪主席的和平大会有些看法。”
突然抛出这份信息让南田微怔,但是随即,南田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阿诚拿出的筹码,交换她信任的筹码,这也意味着,阿诚开始向她试探靠拢了,但是显然,阿诚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刚才提出的帮他摆脱困境的提议。
“欧洲最近新研制出了一种药物,据说可以洗掉标记。”南田没有顺着阿诚的话接过去,而是突然谈起了别的。
阿诚一怔,但是随即他马上反应过来,让自己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了一丝神采。
捕捉到了对面坤泽眼中乍然迸发的希冀,南田心中叹息,转回刚刚的话题,道:“明先生对汪主席的和平大会有什么看法?”
阿诚心中明白,南田刚才的两句话,代表着他们的交易从交换信息起初步成形,依照计划吐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成功劝南田动念要终止汪曼春的钓鱼计划,然后突地,本来嘴角还挂着一丝交际应酬时必备的风度笑容的阿诚脸色突变,本来还在和南田翩翩起舞,竟是很无礼的突然松手退后了一步,道:“不好意思,南田课长,我不太舒服,先告辞一下……”
说完就快速后退,然后快步转身离开了。
南田洋子一愣,看着阿诚有些慌乱的离开,心中疑惑,坦白说,她对阿诚是有几分好感的,从调查出来的信息里,南田知道阿诚是一个孤儿,从小被明家的下人收养,因为孤儿院登记父母性别的错漏,从小被误认为是中庸教养,聪明、孝顺、读书好、肯拼命、有一份自己闯出来的事业,这些都决定了阿诚的眼界、能力都远非一般被圈养在家的坤泽可比。
对于那些被豢养的出了自家后院一方小天地对外一无所知的坤泽,南田自觉是没什么话能和他们聊的,但是和阿诚,南田有时却是完全忘记要把对方当做一个坤泽对待了。
属于乾元的那一部分像野兽一样的本能作祟,南田追着阿诚离开了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