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样,也许只有这样,他可以开始改变他与明楼之间的关系。
我和你变得更平等了,我不再是你的佣人,你的司机,你的管家,你的厨子,你的弟弟……这个更平等的我,是不是可听你的倾诉,温暖你,陪伴你,陪你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然后从这一刻开始,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开始变得不同。
阿诚看着明楼,这样想着,这样打算着。
然而,这样一切的打算,在看到站在那里有些寂寥的明楼时,阿诚似乎就无措了,该从哪里开始入手?从哪里开始渗透?
他从未以如此平等的身份呆在明楼身边,帮助明楼排遣他的痛苦与孤寂,他一直是管家是佣人是弟弟,他该怎么样以不是这样的身份来陪伴明楼?
顺手从桌子上拿起明楼的外套,阿诚给明楼披上了,这个动作让明楼一愣,也让阿诚自己一愣。
阿诚没想做这样的事情,太亲近了些,也太卑微了些,不是他从一开始设定的更平等的身份应该干的事情,他没想给明楼皮外套,只是莫名的,他觉得那样寂寥的明楼也许会觉得冷。
明楼微愣,看着阿诚,直到阿诚似乎觉得失礼了似得退后了一步,明楼敛了敛外套,眼中有了一丝暖意,唇角也微微有了一丝笑容,但是随即,笑容收敛,明楼看着阿诚,道:“阿诚,你……是不是和张兴国的父亲有些有接触?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一向聪明,只是……按理来说你做什么我不应该干涉,但是你还小,有些太复杂的东西,你不该去搀和,有些人,你不该去接触。”
阿诚听到这话,抬头看着明楼,一对很漂亮水润的眸子里隐隐有些东西,很坚定很清晰,道:“我是中国人。”
明楼一愣。
阿诚道:“我是中国人,是炎黄子孙,守土卫国是本分,没那么复杂。”这是真话,背叛自己的国家是阿诚背负的不论轮回多少世都未曾忘记的罪孽。
明楼看着阿诚,神色复杂,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窗外一片漆黑,明楼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喃喃自语道:“是啊,本来我们都在尽本分而已。”
“大哥,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干净,有时,大哥太过强求。”阿诚静静的这样说道。即使是大哥与明台以为的纯净,最后也……那样的清廉那样的坚持,也终会在几十年后糖衣炮弹的轰炸下,慢慢的染黑,变色,最后让人忍不住疑惑,如若一开始白的红的终是一样的颜色,那么,当年的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多熬过抗日战争的名将没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却死在了那场战争里,值得吗?
有些事情,明楼一直藏在心里,他即没法子对明镜说,更不可能对明台说,有些疑惑有些痛苦,注定只能他自己承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明楼觉得,站在这里的阿诚,刚刚成年的阿诚,却似乎是懂得自己的。
看着阿诚,阿诚那对极漂亮干净的眸子看着自己,莫名的,明楼觉得身上的寒意不那么重了,这段日子挥之不去的孤寂感似乎消减了几分。
阿诚是个聪明人,明楼觉得,也许阿诚对于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几分察觉的,只是没有说破,就像刚刚自己没有对阿诚与张兴国父亲的接触说破一样。
明楼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扫了一眼那边桌子上的一堆菜,道:“呦,真做了一桌子,让我尝尝阿诚的手艺。”
阿诚笑了,秀美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小小的傲娇和调皮。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多说什么,就是一起静静的吃饭,饭后,开了瓶红酒,浅饮慢酌。
可是,莫名的,阿诚觉得很幸福。
又一个星期后,阿诚忍不住又去南京了,站在明家南京的宅子前,看着明楼的车开近,阿诚笑得眼中没有一丝阴霾,看着明楼下车,看到自己时也不易察觉的扬起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阿诚觉得满心雀跃。
这个星期,阿诚依旧做了饭,然后他给明楼弹了一首钢琴曲,明楼静静的听着。
又一个星期后,阿诚去了南京,然后他和明楼一起画了一幅画,他构图,明楼上色……
又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
他去得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一个星期去两次,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他原本的计划,是的,他是决定要在这段时日里陪在明楼身边,但是这么频繁的去南京,会让人怀疑,会让身边的人怀疑,让他聪明到极点的大哥明楼怀疑。
他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与明楼保持平等距离,然后不要那么主动,等明楼更主动些。
现在的行为不符合他原本的计划,可是他控制不住。
大哥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大哥从来没有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他,那样……那样特别,每个周末相处的时光,大哥看他的眼神,那样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种感觉让他上瘾,直到……
那天周末,大哥没有回家,大哥已经给了他明家南京那处宅子的钥匙,可是他等了很久,等到大哥打回来电话,告诉他有事情不能回来了。
那口气很熟悉,就像以前他在做明家的管家、佣人、司机在南京陪着明楼时,明楼经常编造借口时的口气,熟悉,好熟悉。
哪里出错了?哪里不对了?
挂了电话的阿诚满是疑惑,他觉得心脏有些颤抖,有些茫然的走到名义上明楼进修的那处大学,想了点儿花招骗过警卫溜进校园。
然后阿诚看到了,看到了挽着明楼的胳膊,一脸甜蜜幸福的汪曼春,看到看着汪曼春一脸灿烂宠溺笑容的明楼。
和阿诚周末一起时总是安静又有几分寂寥的明楼不同,眼前的明楼笑得很轻松,很畅快。
阿诚有些发呆,他记得有几世,他旁观着明楼与汪曼春的恋爱。
少女时代的汪曼春穿着一身淡鹅黄的裙子,干净、阳光、善良、活泼,有着一切这个年纪的少女所有的美好,那样干净的美好,那样青春的活力,是十八世轮回的阿诚再也不可能拥有的了。
然后,阿诚想,他明白为什么明楼会在南京时与汪曼春有了那男女之情,因为人在黑暗中痛苦迷茫时,干净的阳光总是最容易驱散心底的黑暗,温暖孤寒。
以前,那么多少世,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一贯理智的大哥会爱上仇人的侄女,除了大哥当时不知道汪曼春是汪芙蕖的侄女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他一直不明白,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此时从汪曼春,像一缕阳光。
可是,为什么我在,你还是爱上了这缕注定要不属于你的阳光?
十八世轮回累积在心底的阴暗在蔓延,阿诚觉得他拿回来了理智,这半年的“失控”终止了,他转身,离开,回了上海。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
☆、第 16 章
半年后。
一间二层的小洋楼外面,一辆崭新的汽车里,阿正和阿力正在摆弄着,阿力有些不耐的道:“逼着看书,逼着学什么……算数,现在好了,还要逼着学开车……”
阿正似乎就没有阿力那样的不耐,很有兴味的上上下下摸索着这辆阿诚新买的车子,道:“不愿意啊,不愿意可以不学啊,和阿诚哥说去,你不愿意学,有大把的人愿意替你的位置来学。”
阿力闭嘴了。
阿力和阿正跟着阿诚很多年了。
在他们还是两个屁事都不懂的小娃娃时,阿诚用一只烤红薯收服了他们。
最开始为阿诚办事是为了吃的,后来他们长大了,依旧是跟着阿诚,是为了钱。
其实说完全是为了钱也不应该,人的本能是生存,尤其是像阿力和阿正这样的孤儿,最开始是为了求口吃的,后来吃饱了就像赚钱,再后来钱赚得也不少了,就有些更奢侈的东西了,比如情义。
这么多年下来,算是和阿诚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不过也有可能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杜撰出来安慰自己的,他们之所以一直跟着阿诚只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跟着阿诚,日子会越来越好。
从最开始的红薯,到后来阿诚的让他们去卖报纸,窜场子,倒卖散货,买卖股票,租库房,囤积居奇。
跟着阿诚,不,应该说是阿诚哥,有肉吃。
他们读书少,脑子笨,阿诚哥身边的人,很多非富则贵,他们是靠后排着的,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就如同阿正说的,同是孤儿院出身,有人饿死,有人穷困潦倒,有人混江湖惨死街头,有人做工人做旷工操劳致死,有人做黄包车卖把子力气。
他们,因为跟着阿诚,有饭吃,有肉吃,现在还能学着开车,他们不愿意学不愿意替阿诚做事,有大把的人愿意代替他们给阿诚做事。
知道这点儿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啪!”把手里的账本摔在桌子上,阿诚道:“这帐谁给你做的?”
肖锐笑得尴尬对阿诚道:“怎么?”
阿诚扫了肖锐一样,道:“怎么?漏洞这么多,我都看得出啦,你老子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