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任盈盈走远后,令狐冲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出来吧。”
“令狐公子。”
“平大夫,你也看见了,那身衣服……”
“不知——令狐公子,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平大夫,不知道吗?”
“……”
“那身衣服,平大夫不觉得很眼熟吗?!”那是与东方不败还是董兄弟,还是东方白的时候,穿的一模一样的男装。“不要告诉我那是巧合,巧合到连发带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令狐公子,向教主让我来只是替圣姑继续配置解毒良药的,其余的问题——”
“其余的问题!呵……平大夫,我只想知道解三尸脑神丹的毒,真的是换一颗心那么简单吗?那又是换的谁的心?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他大声嘶吼,似乎只有这样,那些心里的阴霾才会被驱散。
“我说过——”
“盈盈,已经不是盈盈了,你还不明白?!她……”令狐冲说到这里,终于懈了气般,喃喃自述着:“自从她那天从冰湖回来后——”
“冰湖!”
“怎么……”他以为他终于要说些什么。可惜他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没事……我只是觉得那里那么冷,可能圣姑她……刚做完换心这么大的治疗,会对身体不利也是有可能的……”
“呵呵……平大夫,你要是实在不肯说也没系,我令狐冲又怎能强人所难,只不过,我真的希望你,你救活的是完完整整的圣姑,而不只是一具皮囊……”
语罢,令狐冲已转身离去,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他企图让自己的笑声掩盖掉那每个夜晚从任盈盈嘴里说出的梦话。
她说:“令狐冲,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说:“令狐冲,我祝你一生幸福……”
她说:“令狐冲,你杀了我啊,杀啊!”
她说:“令狐冲,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像跌进了一潭深深的湖水……”
她说,全部都是她说的梦话,但这些梦话,却是东方不败对他说的话。
他还记得,新婚宴上,他牵着任盈盈的手,笑着说,她是吉人自有天相……
真是可笑、可悲、可怜之极!
不知不觉地,他已来到了冰湖。
(2)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令狐冲想起了十多天前,任盈盈曾说过的话。“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你……有什么……牵引你……”
一口冽酒咽下,却依旧驱散不掉身上的寒冷,因为那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冰冷。
“是你吗?东方不败……”他低唤。
“东方不败——你出来——你出来啊——”他高声呐喊。
四周依旧一片静寂。除了他的回声。
“东方不败——你出来——你出来啊——”
“我的幸福,不用你祝福……不用你……”祝福……酒坛已碎,酒水已化冰。
他早已泣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小师妹死时,他哭了;师娘死时,他哭了;甚至师父死时,他也哭了。
只是那些时候,那些泪水,为人为己,各占三分罢了。
可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悬崖边上掉落的一滴泪。
她问:“令狐冲,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答:“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那仅仅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祭奠。
还未盛开,已然凋落。
他们之间,于爱之一字,未言?轻言?还是不敢言!
“其实都是有情人,只是很多的事情终将都被淹没了。”真的会被淹没吗?平一指远远看着那个已被白雪覆盖的人,心中不禁质问起自己当时说过的话。
“教主,你放心吧,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一生都会很开心的。这便是你最开心的事吧。”
他承诺过,保证过,然而结果非他所料,亦非她所愿。
“东方教主,她,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被雪花覆盖的雪人似乎动了一下。
“心,在你身边;人,在冰湖里……”
既然令狐冲想要一个被自己亲口证实的答案,那么他就给他。
心,随他身;身,深陷冰湖。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令狐冲笑了。
他终于得到了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答案。
平一指走了十几步后,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破碎之声。那是冰湖被内力震破之声。
黑暗,刺骨,遥远……这应是深陷冰湖之人所有的感觉。但令狐冲眼前却是红光一片,剑横眼前。
那是他在任盈盈似已毒发身亡时的画面。那时,他对她说:“你放心,我们下辈子还是夫妻。”
他对她做出下一世的承诺,只因这一世欠她的债还未还清。
任盈盈为她吃下三尸脑神丹,因他而死,这一笔债,他不得不还。
眼前越来越黑,四肢也越来越僵硬,可惜,他还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东方不败……
可是,任盈盈活了,她嫁予他为妻,她便是他一生的责任。
东方不败……
彻底陷入昏迷,终是再也不能与他的董兄弟一醉方休。他一生都再也摸不到她冰凉的指尖……只因,他需牵一辈子——妻子的手。
东方不败……
连梦里,都是一片黑暗……再无她的身影。
“你终于醒了……”
平一指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还有两名教卫。
还在冰湖岸边。
“原来是一场梦……”令狐冲似笑而非道。
“梦醒了?!”
“……”
“圣姑还在等你。”
“是啊,我该醒了……”
他终是一跃起身。
“平大夫,谢谢你,给了我最终的答案。”
“可是,我再也无法对现我的保证。”
保证令狐冲一辈子都会开心,向东方不败。
“……”
沉默,短暂的沉默。
他终是低头一笑,“没关系,我会实现我的保证。”
保证与任盈盈笑傲江湖,终其一生。
“冲哥,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全身——”她的话被他的一个拥抱截断。
“湿透了……”
“别动……”他的声音再也不能暗哑。双臂更紧了些。
“冲哥……”她亦回抱。
两心相措,永不相对,却又紧紧相挨。
“咚、咚、咚……”那是属于她的心跳,是连尸身都消失于世间的心跳,是他连其主人冰冷的指尖都再不能触摸到的心跳。
“我饿了,我们吃饭吧……”他又是一笑,他只能微笑。
“好。”
她尽力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也要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只是,再多的良药,也阻止不了她不能控制的喜怒无常;再多的时间,也回不到当初的琴瑟和鸣。
她的世界一片混乱,而他的世界也终是天翻地覆。
尽管,她在外人看来,还是一个温柔的妻子;
尽管,他在外人看来,还是一个包容的丈夫。
只是,她早已失去自我;而他,亦醉卧梦里。
终于,在黑木崖的后山,人烟稀至,猴群结队的地方,常常多了一个醉鬼。
“大师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已俨然成为猴王的劳德诺说。
“大师兄,若是左盟主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开心……”
“大师兄,若是岳不群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也很开心……”
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激起他的愤怒,触碰他的伤疤,他都置之不理,旁若无人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那是自暴自弃的样子,让劳德诺想起了一年前的令狐冲。那时,五岳剑法被破解之事刚被他发现;那时,小师妹岳灵珊刚移情别恋;那时,令狐冲被冤枉偷学了林家的辟邪剑谱。
小师妹,林家,辟邪剑谱,林平之……劳德诺突然想到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可是,最开心的一定是林平之……”
林平之还活着的事情,也是他无意中得之,并且还不够确定。
“你说什么……”令狐冲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我说,林平之一定是最开心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人。”
劳德诺想,他果然猜对了。他本也是从那些魔教侍女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消息。
若不是任盈盈的毒辣心肠,他早已被令狐冲一掌击毙,又何苦受这与猴子为伍的奇耻大辱。那些负责巡查黑木崖后山的教卫侍女,以前根本不会日日来此地。他们的到来,实际上就是专门羞辱他的。
他本以为他是活得最屈辱的人了,哪知那天某位侍女却说,若他还要继续辱骂圣姑,就把他和那个瞎子废人关在一起。
他问什么瞎子?
“还不是那个林——”话虽一半,却足矣让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你胡说……”激奋恼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我胡说?!哈哈哈……我胡说什么?难道林平之没活着?还是说如今日日借酒消愁愁更愁的令狐大侠不是为情所困?!”